lessonb

有空來坐坐

─ 、網路藝文教室的建立

網際網路的盛行就好像魔咒一般，突然將傳統取得資訊和學習的方式，在一夜之間，全部予以瓦解。這種現象好有一比：傳統的進修方式有如挖水井，一鋤一鑿，日久方見其功；透過網際網路的進修有如導引海水，永遠不必擔心會有枯竭之日。由於網際網路具有如此特色，任何一個現代的大學，無論教學或行政，都已視為校務發展重點，國立空中大學當然更不例外。

媒體教學本是國立空中大學的主要教學方式，因此在本校電算中心的參與和協助下，我們打算構築一個網路藝文教室，作為提供本校以及社會人士進修或欣賞藝文的園地。

二、網路藝文教室的初步構想

透過網路來提供藝文的進修或欣賞，是我們的最終目標，為了達成這個目標，我們打算先從本校相關科目先行作起─譬如「國文文選」、「詩選」等等，以及其他已開設或將開設的相關藝文科目。主要原因是我們對於網際網路的相關知識和技術，都十分粗淺，有待努力學習和克服的問題還有許多，如果一開始就直接以藝文的進修或欣賞為主來架構網路教室的內容，實在非我們的能力所可勝任；更何況主要的教學工作，就會耗去我們大半的時間，我們也必須先將學校所開設或將開設的課程作好，才算盡到一個空大教師的基本職責。

不過在將本校所開設的科目編入網路教室時，我們就會開始嘗試以科目為主軸，逐步將相關的藝文常識或知識，登入網頁中。以「國文文選」為例，當我們介紹到劉邦在看到秦始皇時說：「嗟乎！大丈夫當如此也！」的時候，教科書中的重點是在討論劉邦這種表現，正足以證明他在擔任泗水亭長時，對於同事的欺凌之所以視若不見，並非懦弱而是在蓄勢。透過這個例子，來向學習者說明，歷史上的英雄人物之所以能夠凝聚舞臺上的燈光，容忍和膽識是必備的重要條件。至於我們在網路中呈現時，會另以其他單元的方式─譬如「歷史人物分析」，將與劉邦同時爭天下的項羽，在看到秦始皇的反應：「彼可取而代之。」向學習者介紹，然後讓學習者去比較劉邦和項羽的這兩種不同反應，呈顯出什麼個性差異？與他們二人日後爭奪天下的勝負有無關連？此外，我們也嘗試將歷史上（包括文學、藝術、政治等等）的重要人物，擇要地在網頁上介紹。簡單地說，我們在網路中對於人物的介紹，會比較多元化，希望藉此逐步向網路藝文教室的雛型邁進。

三、未來的發展方向

如果一切進行順利，當網路藝文教室的雛型架構浮現時，我們預計有幾項作法：

一、開闢藝文討論室，並且規畫固定的時段，由相關課程教師親自駐站參與討論和解決問題。

二、開闢藝文張貼版，提供同學發表作品的園地。

三、開闢藝文習作版，洽請相關教師在網路上批改藝文習作，以供參考。

四、與本校相關出版品結合，定時將網路教室文獻編輯刊出。

以上所述，是我們很粗淺的想法，提出來讓大家分享指正。希望透過我們這塊土塼的拋出，能帶出和闐寶玉的出現，這是我們衷心的期望。

霍光

霍光是霍去病的同父異母弟，在漢武帝時擔任奉車都尉光祿大夫之職，由於生性小心謹慎，很受漢武帝的倚重。漢武帝晚年時，因為想立寵姬趙倢妤的兒子為帝（也就是後來的漢昭帝），又惟恐不能服眾，遍查朝中群臣，覺得只有霍光足以擔當重任，所以漢武帝就請人畫了一幅周公背負著成王，朝見諸候的畫像賜給霍光。等到漢武帝病危之時，霍光請示萬一駕崩，立誰為帝的時候，漢武帝便向霍光說：「君未諭前畫意邪？立少子，君行周公之事。」大意就是說，上次賜周公背負著成王的畫像給霍光時，就已決定要霍光輔佐昭帝即位了。從此以後，霍光便身繫漢王室的興衰成敗，開始輔佐漢昭帝，而這時的昭帝年僅八歲。

霍光雖然獨攬朝中大權，但是並沒有因而跋扈專斷，《漢書、霍光金日磾傳》中有一段記載說：

初輔幼主，政自己出，天下想聞其風采。殿中嘗有怪，一夜群臣相驚，光召尚符璽郎，郎不肯授光。光欲奪之，郎按劍曰：「臣頭可得，璽不可得也！」光甚誼之。明日，詔增此郎秩二等。眾庶莫不多光。

我們由此可以看出，雖然事出緊急，霍光的本意是惟恐有變故發生，想要將天子玉璽收來保管。但是掌管天子玉璽的官員，基於職責所在，寧可得罪霍光也不願交出玉璽，而霍光也能由此更嘉勵這位官員，可見霍光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政治領導人才。

正如同其他的歷史事例一樣，霍光由於行事公正不阿，難免得罪一些親貴，其中尤其是沒能立為皇帝的燕王旦。燕王旦是漢昭帝的哥哥，因為行為多過失，所以漢武帝在選擇繼任者之時，就沒把他考慮進去，燕王旦因此心中對霍光常懷怨望之心。於是燕王旦便聯合一些為親友子弟向霍光求官不遂，心懷怨恨的朝臣蓋主、上官桀和上官安父子以及桑弘羊等人，令人偽造一封書信給燕王旦，其中指出霍光有三大罪狀：（一）霍光在總校閱羽林軍的武備時，在道中僭用天子出巡時清除道路的禮制。

（二）蘇武拘留匈奴二十年守節未降，歸來時僅封為典屬國之職，而霍光的部屬長史楊敞，沒有什麼功勞卻封為搜粟都尉。

（三）霍光不經天子之命，擅自調任將軍府的校尉。燕王旦打算利用這件事，將霍光一舉從朝中拔除。

第二天清晨，霍光知道了這件事，於是便不敢上朝，《漢書、霍光金日磾傳》中對這件事有段精彩的記載說：

上問：「大將軍安在？」左將軍桀對曰：「以燕王告其罪，故不敢入。」有詔召大將軍。光入，免冠頓首謝，上曰：「將軍冠。朕知是書詐也，將軍亡罪。」光曰：「陛下何以知之？」上曰：「將軍之廣明，都郎屬耳。調校尉以來未能十日，燕王何以得知？且將軍為非，不須校尉。」是時帝年十四，尚書左右皆驚，而上書者果亡，捕之甚急。桀等懼，白上小事不足遂（追查到底謂之「遂」），上不聽。

我們從這段記載中可以發現，漢昭帝是一個非常有智慧的皇帝，他很清楚的知道，霍光並沒有僭用天子的禮制；而且調動校尉的事不過才十天的時間，燕王的消息怎麼會這麼靈通？更重要的是漢昭帝明白，以霍光在朝中所掌握的權勢，果真有意造反，又何須動用到校尉之力？以十四歲的年紀，就能具有這種見識，也難怪當時朝中的大臣們會大為驚訝！

自此以後，一直到漢昭帝崩逝之間，霍光都得到昭帝的充分授權，而霍光也不負所託，將漢朝的天下治理的百姓充實，四夷賓服。後來由於繼任帝位的昌邑王賀，行淫亂之事而不堪為帝。霍光遂與群臣求見太后，具陳昌邑王賀不堪為帝之事，並且得到皇太后的同意和支持，廢掉昌邑王賀天子之位，另立漢武帝的曾孫劉病已為漢宣帝。總計霍光前後秉政二十年，可以說是影響漢朝王室很重要的一位政治家。

蕭何

我們在上次的歷史人物篇中，談論的是劉邦和項羽兩位楚漢相爭時的主角，以下我們要談論的對象是興漢三傑：韓信、張良和蕭何，先談蕭何。

根據《史記、高祖本紀》中的記載，蕭何第一次和劉邦見面，是在呂公卜居於沛縣宴客的場合，此時的蕭何正擔任沛縣的主吏，由於呂公是沛縣縣令的好朋友，所以便替呂公接待來賀的賓客，《史記、高祖本紀》中的記載說蕭何吩咐接待的人說：『進不滿千錢，坐之堂下。』也就是說蕭何規定，凡是來賀的賓客，賀錢不滿千錢的人，一律只能坐在堂下被招待。換言之，在蕭何的認定中，是以來進賀錢數的多寡，作為賓客貴賤的依據。

這時的劉邦只是個亭長，當然沒有這麼多錢來向呂公祝賀，不過劉邦卻大剌剌地向接待的人說「賀錢萬」，其實劉邦身上連一分錢也沒帶！呂公因為善於面相，一看到劉邦就認定劉邦不是個平凡之輩，所以對劉邦禮遇有加。這時的蕭何講話了，《史記、高祖本紀》中記載蕭何對劉邦的第一次評論說：『劉季固多大言，少成事。』也就是說這時的蕭何，認為劉邦一向只會說大話，不能真正有什麼作為。蕭何是不是對劉邦有什麼成見呢？我們來看《史記、蕭相國世家》中的這一段文字：

高祖為布衣時，何數以吏事護（護是救助的意思）高祖，高祖為亭長，常左右（幫助劉邦）之。高祖以吏繇（服勞役）咸陽，吏皆送奉錢三（劉邦的同事多數奉送三百錢），何獨以五（蕭何卻特別奉送劉邦五百錢）。

從這一段文字的記載中，我們可以看出，蕭何原對劉邦也是極為愛護的，所以才會經常以沛縣主吏的身分，替當時仍是平民身分的劉邦多所維護（劉邦可能偶然犯了公事）。蕭何既然對初出道的劉邦多所維護，為什麼在呂公家又會向呂公說：「劉季固多大言，少成事。」的話呢？這裏可能有一種解釋：在當時的蕭何心目中，劉邦其實只是個喜歡放言高論，不能務實的傻小子！也就是蕭何平日所以會對劉邦多有維護，並不是看準了劉邦日後一定會有所作為，而是起於長者對晚輩的一種照顧之心。我們再以《史記、高祖本紀》中的這段記載為例來看：在沛縣的父老帶領子弟殺掉縣令，迎接劉邦進城之後，本來就要推舉劉邦暫代縣令的職務，但是劉邦卻以自己能力不足，並沒有馬上答應，建議再推舉更有能力的人。然後我們來看當時蕭何和曹參的反應：

蕭（何）、曹（參）等皆文吏，自愛，恐事不就（就是成的意思，「不就」即不成之意。），後秦種族（滅殺蕭何和曹參的家族）其家，盡讓劉季。

根據這段文字的記載內容來看，蕭何和曹參因為是文吏出身，在面對舉兵反秦這件大事上，顯然有著較多的顧慮；也就是說他們聯合起來推舉劉邦代理沛縣縣令一職，最大的原因是為了避免萬一舉事不成，自身由於不是領導人（也就是首謀），比較可能免於全族被誅滅的下場。

如果當時蕭何沒有這層顧慮，直接坐上了沛縣縣令的位置，歷史會不會有所改變？當然，這件事情並沒有發生，而且也不可能發生。因為蕭何之所以不是劉邦，就在於多了幾分顧慮，卻少了幾分的膽識。

不過就蕭何而言，有二件事情仍是值得大書特書的，一是當劉邦入咸陽時，蕭何特別先將秦朝的的律令圖書收藏起來，這對劉邦後來能夠掌握天下的民生戶口、地理關塞形勢，助益極大；二是推薦韓信給劉邦，對劉邦統一天下奠定了根基。以這二件事而言，蕭何也可說是一個極有見識的歷史人物。

韓信

韓信在不得志之時，能忍胯下之辱，初由楚歸漢，坐法當斬，能對滕公說：「上（指漢王劉邦）不欲就天下乎？何為斬壯士？」在劉邦帳下不見重用，亡走而去。以上種種，都可以見出韓信具有一般人所缺乏的堅忍和膽識。但是韓信雖有上述優點，卻少了一點先見之明，以致於在劉邦奪得天下之後，死於呂后之手。我們來看《史記、淮陰侯列傳》中的這段文字：

（漢王）晨自稱漢使，馳入趙壁。張耳、韓信未起，即其臥內上奪其印符，以麾召諸將，易置之（將韓信、張耳原來的親信部將，換成劉邦自己帶來的人。）。信、耳起，乃知漢王來，大驚。

這段文字是記載，劉邦在被項羽打敗，逃到韓信和張耳的帳中，未通知韓、張兩人，先將印符奪下的情況。由這個事件可知，劉邦在心中其實對擁有軍權的人，都是深具戒心的。

但是韓信卻不能由此心生警惕，在平定齊地之後，不顧劉邦正被楚包圍於滎陽的危急，遣派使者向劉邦表示要自立為「假齊王」。已被劉邦貶為淮陰侯，還敢「日夜怨望，居常鞅鞅（不滿足）。」蒯通說之以「足下為漢則漢勝，與楚則楚勝。」、「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功威，名高天下，竊為足下危之。」而不能聽。臨死之際，才感嘆：「吾悔不用蒯通之計，乃為兒女子所詐，豈非天哉。」不僅於事無補，又差點害死蒯通。由此可見，韓信雖有將才，可惜不能見微知著，也缺乏韜光養晦的養生之術，真是令人感嘆不已。

張良

在漢初的三傑中，張良可說是出身最為尊貴的。根據《史記、留侯世家（張良後來被劉邦封於留城，故稱留侯）》中的記載，張良的祖父張開地，曾經在韓昭侯、宣惠王、襄哀王的朝內為相，張良的父親張平，則在（韓）釐王、悼惠王朝為相，而且還卒於任內。張平死後二十年，韓才滅於秦。由於張良與韓國有這麼密切的關係，張良的反秦，便帶有一絲為韓國復仇的含意。

韓國剛亡的時候，張良由於急著替韓國復仇，所以到處找人要暗殺秦始皇。《史記、留侯世家》記載說：

良嘗學禮淮陽，東見滄海君，得力士，為鐵椎重百二十斤。秦皇帝東游，良與客狙擊秦皇帝博浪沙中，誤中副車。秦皇帝大怒，大索天下，求賊甚急，為張良故也。良乃更名，亡匿下邳。

這一段文字敘述的就是張良求得力士，以鐵椎暗殺秦始皇於博浪沙的事件。由於這件事沒有成功，秦始皇大為震怒，到處追緝張良，張良只好變更姓名，躲到下邳這個地方來。

我們經由這個事件，可以發現張良在韓國初亡之時，也就是楚漢相爭之前，仍然只是個快意恩仇的平常人而已，看不出來以後會成就什麼大事。因為即使張良的暗殺行動能夠成功，除了滿足了自己報仇的私願外，對當時的局勢實在看不出有何重大影響。張良個性的改變，只要是受了圯上老人的影響。《史記、留侯世家》記載說：

良嘗閒從容步下邳圯上（圯就是橋，圯上就是橋上。），有一老父，衣褐，至良所，直（正好）墮其履（鞋子）圯下（橋下），顧謂良曰：「孺子，下取履！」良鄂然，欲毆之。為其老，彊（勉強）忍，下取履。父曰：「履我（幫我穿鞋）！」良業為取履，因長跪履之。父以足受，笑而去。良殊大驚，隨目之。父去里所，復還，曰：「孺子可教矣。後五日平明，與我會此。」良因怪（心知有異而驚奇）之，跪曰：「諾。」

接下來的故事內容，就是張良雖然平明即起，但是仍然比圯上老人晚到，如此連續，到了第三次，張良乾脆在尚未夜半就到橋上等候，終於比圯上老人先到，而張良也因此得到了一本太公兵法。

這段故事的內容正在告訴我們，原來的張良如果沒有經過圯上老人的磨難，恐怕未必能夠成為興漢滅楚的要角之一。而張良也確實是具有慧根的人，所以當他初聽見圯上老人要他去橋下檢鞋的時候，第一個反應雖然是「欲毆之」，但是卻能看在圯上老人年邁而不忍出手；而在圯上老人被張良穿好鞋子，含笑而去之時，張良也能感受到這個圯上老人的舉動非是常人。前者的忍耐是基於一種仁心，後者的感受則是一種見識。張良後來會成為歷史上的重要人物，和以上這條件可說有著莫大的關係。

曹操

由於《三國演義》的著意描述，曹操給後人的印象不是很好，說他是「治世的能臣，亂世之奸雄」，都算是客氣的評語了。不過就事論事，曹操其實也具有許多領袖的特質。

譬如東漢末年董卓亂政，欲請曹操為驍騎校尉，參計大事，但是曹操看出董卓必敗，因而變易姓名，逃出洛陽，不為董卓所用。僅就這點來看，不能不說曹操具有過人的眼光。當各路諸侯聯合討伐董卓時，由於董卓兵強馬盛，包括袁紹在內的各路諸侯都在徘徊觀望，唯有曹操敢以「舉義兵以誅暴亂，大眾已合，諸君何疑？」（《魏書、武帝紀》）來面責眾諸侯。

又張邈叛反曹操，向呂布投降，並劫持曹操任命的兗州別駕畢諶的母弟妻子作為人質，畢諶因而亡歸呂布。等到呂布被曹操打敗之後，畢諶也被活捉，這時畢諶的舊識都為畢諶擔心，認為一定會被曹操所殺。但是曹操卻說：「夫人孝於親者，豈不亦於君乎！吾所求也。」（《魏書、武帝紀》）不僅沒殺畢諶，還封他為魯相。

另外曹操在官渡打敗袁紹之後，下令「郡國各脩文學，縣滿五百戶置校官，選其鄉之俊造而教學之，庶幾先王之道不廢，而有以益天下。」（《魏書、武帝紀》）可見也不是完全不重教化。

既然如此，後人對曹操的評價為何不佳呢？重要原因之一應該是曹操為了速求統一天下，所作的用人決定：

若必廉士而後可用，則齊桓其何以霸世！今天下得無有被褐懷玉而釣于渭濱者乎（指西周的姜子牙）？又得無盜嫂受金（指西漢的陳平）而未遇無知者乎？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，唯才是舉，吾得而用之。

曹操這個決定，可能有他當時事實的需要，但是用人不必定要廉士，也就是只要有才能，操守良否可以不計。這種用人的主張，即使我們不從違背中國傳統用人的規範來談，也給人一種太過為達目的而不惜一切和不擇手段的感覺。後人之所以認定曹操是奸雄，曹操給人的這種感覺，應是主要的原因之一。

項羽

由於司馬遷的著力描寫，項羽成了中國歷史上悲劇英雄的典型。年輕的項羽，曾有這麼一段個性的表現，《史記、項羽本紀》中記載：

項籍少時，學書不成，去學劍，又不成。項梁怒之。籍曰：「書足以記名姓而已。劍一人敵，不足學，學萬人敵。」於是項梁乃教籍兵法，籍大喜，略知其意，又不肯竟學。

我們從這一段文字可以發現，項羽年少時，就已出現三種個性：不耐煩、善辯、無毅力。學書不成，轉而學劍亦不成，然後自己又說出了一篇大道理來：要學就要學萬人敵。但是一旦真的開始教他可以萬人敵的兵法，項羽又不能有始有終的把兵法學全。通常不耐煩的人，大多具有一些小聰明的，也就因為如此，他們往往會覺得耐煩的是傻子；為了要說明自己並非不耐煩，所以自然就會善辯；當然，不耐煩的人多半是不會具有毅力的。

所以說，司馬遷在項羽的出場描述中，其實已在隱示項羽的個性，和他日後的烏江自刎，是有密切的關係。

不過項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個性呢？大概和他的才力有關。《史記、項羽本紀》中記載說：「籍長八尺餘，力能扛鼎，才氣過人，雖吳中子弟皆已憚籍矣。」這樣的情形，不禁會令人想到，項羽會不會由於本身的條件太好，所以便覺得許多事情根本不值得太用心？果真如此，上天給項羽的優越條件，反而成了他自身最大的挑戰！以此而言，也不禁令人聯想：上天實在是公平的，祂給了項羽才力，卻不賜給他堅持和毅力的智慧，除非項羽能夠超越自己，否則上天給予的優點，最終將成為他的致命傷！

由於項羽的個性如斯，讓人誤以為他除了武力以外，無所可取，其實不然。我們看《史記、項羽本紀》中記載鉅鹿之戰前，項羽和宋義二人，對於如何救趙的看法，便可略知一二。鉅鹿之戰前，秦軍聲勢極盛，反秦軍新立的楚王命宋義為上將軍，項羽為次將，范增為末將，領兵救趙。部隊走到安陽，停留了四十六日而不前進，項羽與宋義為了是否進軍救趙，有了爭議。宋義的意見是：

今秦攻趙，戰勝則兵罷（同疲），我承其敝；不勝，則我引兵鼓行而西，必舉秦矣。故不如先鬥秦趙。

項羽的意見則是：

夫以秦之彊，攻新造之趙，其勢必舉趙。趙舉而秦彊，何敝之承！

宋義認為讓秦趙先鬥，即使秦兵勝趙，也必實力受損，本身的部隊以逸待勞，必可勝秦；至於秦兵若敗，則可一鼓作氣，西行至咸陽，一舉將秦朝滅了。這是宋義的如意算盤。但是項羽的看法則不然，項羽認為，趙王新立，聲勢和實力都不足，根本無法對秦朝的軍力造成任何損傷，所以宋義的以逸待勞論根本不能成立。何況一旦秦軍滅趙，聲勢和實力只會更強，那會出現宋義所期待的「秦敝」。

我們若仔細比對上述宋義與項羽兩人的考慮，不得不佩服項羽的眼光。由此可見，項羽絕不會只是個莽夫而已。但是這樣的人，竟會做出坑殺二十餘萬投降的秦兵、屠殺咸陽百姓、火燒阿房宮等事，實在令人不解與扼腕。與項梁初起兵時斬會稽守，鉅鹿戰前斬宋義，項羽的表現何其絕斷！但是鴻門宴中對劉邦，項羽的表現，又是何其猶豫！既立懷王，又殺懷王，讓人不知項羽心中是如何盤算。一句「富貴不歸故鄉，如錦衣夜行」的話語，成為千古笑柄！真是對「萬人敵」兵法略通其意的後遺症。

劉邦

身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平民出身的皇帝，劉邦在司馬遷的筆下，整體的形像似乎不是很完美。雖說史記中的記載也說他「仁而愛人，喜施，意豁如也。」但是也說他「不事家人生產作業」和「好酒及色」。當然，如果以後來的成就而論，劉邦是了不起的；不過後人也難免會質疑，一個「不事家人生產作業」和「好酒及色」的人，是不是夠資格排上歷史的英雄榜中？我們在這裏不想落入這樣的辯論中，因為結果必然是仁智互見而很難出現定論的。面對史記中的這些文字記載，我們不妨作如斯的思考：司馬遷所處的時代，至少統治者對於史家的這種形容和敘述，採取的是比較寬容的態度。

當項梁被秦將章邯擊敗並亡故之後，反秦諸候的聲勢十分不利，項梁所立的楚懷王雖然打出了「先入定關中者王之」的口號，但是眾諸候並不覺得先入關中是件容易且有利之事。唯獨項羽因為欲報項梁之死的仇怨，所以自願與劉邦一起西進攻打關中。不過由於項羽平日的作戰風格殘暴，所以沒能得到楚懷王帳下老將的支持，劉邦後來得以順利先行入關，這是一個很重要的關鍵原因。而劉邦在入關後的一些表現，也證明楚懷王等所作的決定是正確的。《史記、高祖本紀》中記載劉邦入關之初，部將們有建議誅殺投降的秦王子嬰，劉邦的回答說：「始懷王遣我，固以我能寬容；且人已服降，又殺之，不祥。」然後又能聽從樊噲和張良的諫言，把秦朝原有的重寶財物封於府庫，不據為己有。就這些行為而言，說劉邦的個性中有「仁而愛人」的成分，應該是沒錯的。

劉邦在得天下即皇帝位後，有一段與朝臣討論何以能打敗項羽而得天下的話語說：

夫運籌策帷帳之中，決勝於千里之外，吾不如子房（張良）。鎮國家，撫百姓，給餽饟，不絕糧道，吾不如蕭何。連百萬之軍，戰必勝，攻必取，吾不如韓信。此三人者，皆人傑也，吾能用之，此吾所以取天下也。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，此其所以為我擒也。

身為一個領導者，劉邦懂得鑑別人才和善用人才的長處，這正是他所以成功的重要因素。我們看酈生往見劉邦時，劉邦正在「踞床，使兩女子洗足。」，酈生向他說：「足下必欲誅殺無道秦，不宜踞見長者。」劉邦聽完後，馬上將衣服整理好，並向酈生表示歉意。蕭何趁著劉邦不在之時，蓋了雄偉的未央宮，劉邦回來看了反而責備蕭何說：「天下匈匈苦戰數歲，成敗未可知，是何治宮室過度也？」後來雖然接受了蕭何「且夫天子以四海為家，非壯麗無以重威，且無令後世有以加也。」的解釋，但是正可見出劉邦並不是一個生性奢靡的人。

當然，從《史記》的記載中，我們也看到劉邦許多個性上的缺失。當劉邦被項羽在睢水擊敗時，為了便於逃避項羽部隊的追擊，三次將自己的兒子（後來的孝惠帝）和女兒（後來的魯元公主）推下車去，滕嬰在後面連著救起孝惠帝和魯元公主三次，劉邦還氣得有十幾次要將滕嬰殺掉（此事見《史記、樊酈滕灌列傳》中滕嬰部分的記載）。項羽要以烹殺劉邦的父親為要脅時，劉邦向項羽回答說：「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，曰『約為兄弟』，吾翁即若（你）翁，必欲烹而翁，則幸分我一桮羹。」諸如以上這些事蹟，正如項伯對項羽說的「為天下者不顧家」！所以當我們在閱讀歷史人物時，有時也確實會對所謂的「仁而愛人」的含義範疇感到迷惘。

紂王

《論語、子張》中曾記載了子貢評論紂王的一段話說：「紂之不善，不如是之甚也。是以君子惡居下流，天下之惡皆歸焉。」大意是說，商朝末代的紂王，雖然因不善而喪失天下，但是其為惡的實際情況，也不如後人所傳述的那麼殘暴，紂王之所以會蒙上如此殘暴的名聲，乃是因為後人憎恨紂王的暴政而形容過度。子貢並因而說出「是以君子惡居下流，天下之惡皆歸焉。」的感觸。紂王為惡情況的真偽，現在已不得而知。不過子貢會如此感觸，應該也不會是無中生有。但是我們如果來看司馬遷在《史記、殷本紀》中對紂王的描述，就會明白「天下之惡皆歸焉」的情況有多嚴重。

由於一般文獻的記載（尤其是明朝陸西星所著的《封神演義》中對紂王的描述），紂王的形象都是極其殘暴不堪，因此許多人就直覺地以為，紂王除了殘暴嗜殺之外，好像一無長處，其實這種直覺都是不完整的。《史記、殷本紀》中形容紂王說：

帝紂資辨捷疾，聞見甚敏；才力過人，手格猛獸；知足以距諫，言足以飾非；矜人臣以能，高天下以聲，以為皆出己之下。

「資辨捷疾」是形容紂王天賦能言善辨（資辨），而且反應敏捷快速（捷疾）；「聞見甚敏」是形容紂王知識（聞見）很通達（甚敏）；「才力過人，手格猛獸」則是形容紂王是個大力士。由於紂王有以上這些條件，所以凡是有臣子向他進諫，都說不過紂王（知足以距諫）；而且紂王本身的能言善辨，就足以替他自己的過錯找出最好的藉口來掩飾（言足以飾非）。在這種情況下，紂王當然就認定，天下沒有人比得上他。一個帝王有這種想法，不僅是他個人的悲劇，也是整個國家的悲劇！

從上面的文獻記載中，我們可以明白，上天所賦予的特殊才力和智慧，不僅沒帶給紂王正面的功能，反而促使他成為中國歷史上「有名」暴君的依恃！

紂王的暴政，由於《封神演義》的流傳，大概一般人多少都有些聽聞，諸如寵愛妲己、作鹿臺以及酒池和肉林，並使男女裸身相逐於酒池和肉林之中。為了防範百姓及諸候的抱怨和反叛，訂下了炮格之法─也就是建造桐格，下面炊燒炭火，強迫受刑人在上面步行！比干強諫，被紂王以「吾聞聖人心有七竅」而剖心以觀等等，可說是磬竹難書！不過有一個問題很有趣：紂王為何會被形容得如此殘暴呢？是不是正如子貢所說的「天下之惡皆歸焉」呢？

武丁

我們如果以《史記、殷本紀》中的記載來看，商朝的衰敗是從武丁之後開始的，我們將武丁以後的商朝帝王，以簡單的世系表列在下面：

帝武丁→帝祖庚→帝甲（淫亂，殷復衰）→帝廩（音ㄌㄧㄣˇ）辛→帝庚丁→帝武乙（無道）→帝太丁→帝乙（殷益衰）→帝辛（即紂王，「紂」是帝辛的謚（音ㄕˋ）號，意思是說「殘義損善」。）

帝武丁就是後世所稱的殷高宗，因為舉傅說為相，所以殷商中興大治，但是自此而後，殷商就逐漸衰敗。帝甲如何淫亂，《史記》中並沒有詳細的記載，但是對於帝武乙如何的無道，則有一些簡要的說明：

帝武乙無道，為偶人（以土木作成如人的人像），謂之天神。與之博（「博」，古代的一種賭局戲，用十二個棋子，其中黑、白各六個。），令人為行（以人作為棋子來排列）。天神不勝，乃僇（音ㄌㄨˋ，侮辱。）辱之。為革囊，盛血，卬（與「仰」字同）而射之，命曰「射天」。

我們看了以上這些帝武乙的作為，和後來的紂王是不是有些相似呢？於是我們可以說，紂王在即位之前，所耳濡目染的幾位殷商帝王，多是淫亂或無道的，紂王在這種環境中成長，想要脫出習氣，實在是難上加難。因此我們便可能明白，為何子貢會有「紂之不善，不如是之甚也。是以君子惡居下流，天下之惡皆歸焉。」的感觸，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：由於商朝是在紂王手中亡國的，人們因而把包括紂王之前幾位殷商帝王的暴政內涵，全都算在紂王的身上。我們後人經常把「殷鑑不遠」掛在嘴上，其實「殷鑑不遠」的含義，指的絕對不只是紂王一人的失政而已！

秦始皇

秦始皇的父親為秦莊襄王或呂不韋，是一個很有爭議的歷史話題，原因是當秦莊襄王（當時還沒即位為秦王，名字叫子楚。）為秦國在趙國當人質時，據說呂不韋將一個已有身孕的歌姬獻給秦莊襄王，後來生下的兒子─政，就是秦始皇。由於在趙國出生，所以因而秦始皇以趙為姓，接任秦國國君時，年紀才十三歲。

秦王政（也就是日後的秦始皇）初即位為秦國國君時，第一個遇到的政治難題，就是面對他母后的情人─嫪（ㄌㄠˋ）毐（ㄞˇ）作亂反叛。秦王政原本對嫪毐是非常禮遇的，《史記、秦始皇本紀》中說：「嫪毐封為長信侯。予之山陽地，令毐居之。宮室車馬衣服苑囿馳獵恣（放任）毐。事無大小皆決於毐。」但是嫪毐並不因此而滿足，在秦王政就任秦國國君的第九年便造反。這件事情迅即被秦王政平定，然而秦王政並沒有將他的母后定罪，反而採用當時一個齊人茅焦的建議：「秦方以天下為事，而大王有遷母太后之名，恐諸侯聞之，由此倍（同背）秦也。」將他的母后迎入咸陽，復居於甘泉宮中。

從這個事件中可以發現，年僅二十二歲的秦王政已有統一六國的企圖心，所以對於他母后的叛國行為，願意隱忍。我們看當時大梁人尉繚對秦王政的評語說：

秦王為人，蜂準（高鼻），長目，摯鳥膺（胸骨像鶻鳥一樣的向前突出，比喻個性如鶻鳥般地悍勇。），豺聲，少恩而虎狼心，居約易出人下，得志亦輕食人。我布衣，然見我常身自下我。誠使秦王得志於天下，天下皆為虜矣。不可與久游。

但是尉繚雖有這樣的見識，當秦王政屈身相就，請其擔任秦國大將軍並採用尉繚的計策之時，尉繚還是留在秦國。可見秦王政對於挽留人才和任用人才，是有其獨到之處。因此日後能併吞六國，絕非僥倖。

不過秦王政併吞六國之後的許多措施，譬如為了防止天下百姓造反，將天下的兵器全沒收，聚在國都咸陽，銷鑄成十二個大金人像；徙遷天下豪富十二萬戶入於咸陽；聽信李斯的建言而焚書；以為咸陽人多，先王所留之宮室過小，因而營造阿房宮；遷怒侯生、盧生的不替他求不死仙藥而亡去，坑殺儒生四百六十餘人等等；真如尉繚所言「少恩而虎狼心，居約易出人下，得志亦輕食人。」

秦始皇雖然千方百計的想使他的帝國流傳萬世，但是所作所為，卻正好逐步削減他辛苦肇建帝國的壽命。統一六國前能多方蒐羅人才，並能從其中的建言作出有利於秦國的取捨；帝國建立後，對百姓不知以德政來施恩，卻只會一味威嚇和防堵；為了能夠順利統一天下，對他母后的叛國行為可以輕赦，卻不能容忍長子扶蘇勿殺儒生的諫言。結果不僅身死國滅，連死亡之日都被秘而不宣，為了防止屍臭讓人起疑，還與一石鮑魚同車！名為「始皇帝」，結果秦朝果真「從他開始，也因他結束」！

趙奢&趙括

趙括是何許人，知道的人可能不多，不過相信「紙上談兵」這個成語，多數人應該都聽過才是。「紙上談兵」，講的就是趙括的事，而且第一個如此評論趙括的人，正是趙括的父親趙奢。

先從趙奢談起。趙奢原來在趙國吏部擔任收租的工作，有一次平原君家不願納租，趙奢依法殺了平原君家中的管事者。平原君因為這件事非常震怒，本來要將趙奢處死，趙奢因而替自己向平原君辯護說：

君於趙為貴公子，今縱君家而不奉公則法削，法削則國弱，國弱則諸侯加兵，諸侯加兵是無趙也，君安得有此富乎？以君之貴，奉公如法則上下平，上下平則國彊，國彊則趙固，而君為貴戚，豈輕於天下邪？（《史記、廉頗藺相如列傳》）大意是說，以平原君在趙國的地位，如果不奉公守法，法的權威就會大大的削弱而導致趙國的國力衰微，其他諸侯再乘虛來攻，趙國就會岌岌可危而平原君也就難保原來的富貴之位。反過來說，平原君如果以身作則，奉公守法，趙國上下還有誰敢不遵守法令？如此一來，趙國可以長盛不衰，而平原君也因而得以永享富貴。平原君很欣賞這一番話，所以便向趙王大力推薦趙奢擔任管理國稅的工作，（《史記、廉頗藺相如列傳》中記載說：「王用之治國賦，國賦大平，民富而府庫實。」可見趙奢非常勝任這個職務。

不過趙奢真正的能力，在對秦國的閼（音ㄜˋ）與之役才發揮出來。在這次戰役前，趙王曾先召問過廉頗和樂乘，兩人都認為「道遠險狹，難救。」惟獨趙奢以為：「其道遠險狹，譬之猶兩鼠鬥於穴中，將勇者勝。」於是趙王任命趙奢將兵救韓。趙奢果然不負使命，打敗了秦軍。因為這件事，趙奢被賜號「馬服君」而與廉頗和藺相如並列同位。

但是趙奢並不長命，在秦、趙長平之役前已過世，替趙國支撐大局的只勝老將廉頗。廉頗與秦軍數戰不利，因而採取堅壁不出，以勞秦軍的戰略。秦軍於是故意向趙國國內傳播謠言說：「秦之所惡，獨畏馬服君趙奢之子趙括為將耳。」趙王聽知這件事，而且就真以趙括代替廉頗為將，藺相如雖然大力反對，並向趙王說明趙括「能讀其父書傳，不知合變也。」但是無法改變趙王的決定。現在趙王唯一的希望就是，藺相如對趙括的看法是錯誤的。

趙括自小就學習兵法，而且還頗具心得。《史記、廉頗藺相如列傳》中記載說：「趙括自少時學兵法，言兵事，以天下莫能當。嘗與其父奢言兵事，奢不能難，然不謂善。」趙括談論兵事勝過父親趙奢，卻沒有得到父親的誇讚，這個現象自然是令人好奇。於是趙括的母親便向丈夫尋問原因，趙奢的回答是這樣的：「兵，死地也，而括易言之。使趙不將括即已，若必將之，破趙軍者必括也。」趙奢認為他的兒子趙括，雖然談起兵事頭頭是道，但是卻忽略了兵事是不能重來的，打勝就是生，敗就是死，沒有第三個選擇。趙括在談論兵事的過程中，表現得太過自信而把兵事看得過於簡單，趙奢認為這對領軍作戰是相當不利的。簡單地說，趙奢認為他的兒子趙括，只能「紙上談兵」，一旦真的領軍作戰，將會是趙國的大災難！這種看法，顯然和藺相如是一樣的。

但是趙王還是使趙括替廉頗為將。趙括的母親在趙括臨行前，特別上書給趙王，希望趙王打消主意，但是趙王並沒有接受。趙括的母親於是向趙王請求說：「王終遣之，即有如不稱，妾得無隨坐乎？」也就是說趙王一定要用趙括為大將，萬一作戰失利，事後追究刑責，不要連累到趙括的母親。趙王最後同意了趙括母親的請求。

接下來的長平之戰，趙括不僅軍敗，自身也被秦軍射殺，趙國士卒前後所亡約四十五萬！趙國經此一役，元氣喪盡，再也無力回天。趙王信任趙奢的作戰能力，卻不採信他對自己兒子「不可為將」的評論，實在令人扼腕！趙奢與其妻深知自己兒子趙括的短處，而無能事前教導和防範，更是讓人驚異。由此可見，能發現問題固然可貴，但終不及解決問題來得更重要和具貢獻。

東方朔

東方朔是漢武帝時齊地人，以好古博學著名。根據《史記、滑稽列傳》中的記載，東方朔剛到長安上書時，因為用了三千張竹簡來書寫上奏的文字，漢武帝看了二個月才看完，可見東方朔有多麼博學了。也由於這個原因，漢武帝非常看重東方朔，讓他經常隨侍在左右。不過東方朔行事頗為狂誕，當時朝士都以「狂人」來稱呼他，而東方朔並不以忤，反而說：「如朔等，所謂避世於朝廷間者也。古之人，乃避世於深山中。」這種論調，可說是古今以來的第一人。

由於東方朔的行事異於常人，所以朝中的博士官便聯合起來，用言語來非難東方朔說：「蘇秦、張儀一當萬乘之主，而都卿相之位，澤及後世。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，慕聖王之義，諷誦詩書百家之言，不可勝數。著於竹帛，自以為海內無雙，即可謂博聞辯智矣。然悉力盡忠以事聖帝，曠日持久，積數十年，官不過侍郎，位不過執戟，意者尚有遺行邪？其故何也？」大意是說當年蘇秦和張儀遇到明主，除了一展所長且得到卿相之位外，他們的作為還造福了後代的人們。如今你東方朔自認博學撰述，海內無雙，卻為何在盡力服事當今聖主（也就漢武帝）數十年的時光後，才得任侍郎之職而已！言下之意，是說東方朔名不符實。東方朔聽完之後，也不甘示弱的回辯說：

夫張儀、蘇秦之時，周室大壞，諸侯不朝，力政爭權，相禽以兵，并為十二國，未有雌雄，得士者彊，失士者亡，故說聽行通，身處尊位，澤及後世，子孫長榮。今非然也。聖帝在上，德流天下，諸侯賓服，威振四夷，連四海之外以為席，安於覆盂，天下平均，合為一家，動發舉事，猶如運之掌中。賢與不肖，何以異哉？方今以天下之大，士民之眾，竭精馳說，並進輻湊者，不可勝數。悉力慕義，困於衣食，或失門戶。使張儀、蘇秦與僕並生於今之世，曾不能得掌故，安敢望常侍侍郎乎！

這段話的大意是說，張儀、蘇秦所處的時代，因為周王室積弱不振，諸侯相互併吞，想要取得天下霸主的地位，所以只要能替這些諸侯王想出使國力強盛辦法的人，馬上就會得到高位和重用。但是當今的時勢，和張儀、蘇秦所處的時代大不相同，一是漢武帝威服四夷，諸侯並臣；二是天下太平，政治清明，任何大小事件都在為政者的掌控之中。在這種太平清明的歲月中，由於天下無事，所以人才的賢與不肖便無從分別起。更何況以當今人才之眾，每個人都想報效君國，即使是張儀、蘇秦復生於今世，要想從諸多人才中脫穎而出，恐怕都不是件容易事，更何況想當一個如同我東方朔一樣的常侍侍郎的職位！這段回辯的內容據實而有力，於是那些想為難東方朔的博士學官只好知難而退了。

我們從東方朔以上應對內容來看，可以發現戰國時期縱橫家論辯的味道是很濃的。不過，我們也覺得，那些博士學官在想要為難東方朔時，其實差點將本身推入不測的深淵中。因為他們竟然將漢武帝引以為傲的盛世帝國，比喻成戰國時代積弱不振的周王室。我們甚至可以想見，當那些博士學官聽到東方朔回辯說「今非然也。聖帝在上，德流天下，諸侯賓服，威振四夷，連四海之外以為席，安於覆盂，天下平均，合為一家，動發舉事，猶如運之掌中。」的時候，想必是頭汗涔涔了。

淳于髡

淳于髡（音ㄎㄨㄣ）是戰國時代中的齊國人。據《史記、滑稽列傳》中的記載，淳于髡身長不滿七尺，不過天生就很會講話，曾經多次替齊國到其他諸候國出使，從來沒有受到屈辱。當時的齊國國君是齊威王，特別喜歡別人以引附比喻的隱語方式來和他談話，又不理朝政，將國家大事委託給底下的卿大夫，自己每天日夜都縱樂長飲。這樣的結果，造成齊國面臨了亡國的危機，但是卻沒有人敢向齊威王進諫。淳于髡知道齊威王喜歡說隱語的僻好，於是就準備了一段很有意思的隱語向齊威王說：

國中有大鳥，止王之庭，三年不蜚（音ㄈㄟ，就是「飛」的意思。）又不鳴，王知此何鳥也？

齊威王很聰明，馬上就聽出來淳于髡所說不飛又不鳴的大鳥，是在影射自己三年來都不理政事。於是齊威王接著回答淳于髡說：

此鳥不飛則已，一飛沖天；不鳴則已，一鳴驚人。

也就是齊威王接受了淳于髡的隱語勸諫，打算要力圖精治了。到了齊威王八年，楚國發兵要攻打齊國，齊威王給淳于髡黃金百斤、車馬十駟，出使到趙國請求援助。淳于髡覺得齊威王這些送給趙國的禮物太單薄，但是並不明說，而以一個比喻的方式來表示：

今者臣從東方來，見道傍有禳田者（在田邊祭祀祈求豐收為「禳田」），操一豚蹄，酒一盂，祝曰：「甌窶滿篝（高而狹窄的地為「甌窶」，其中豐收的作物可以裝滿竹籠），汙邪滿車（汙邪指地勢下低的田地，其中有薪柴可以容易撿拾裝滿車。），五穀蕃熟，穰穰滿家。」臣見其所持狹而所欲者奢，故笑之。

希望田地有豐盛的收成，卻只用了一個豬蹄和一杯水酒來祭祀，未免小氣了些，所以淳于髡說「所持狹而所欲者奢」。這個比喻正在隱示，齊威王給淳于髡帶往趙國的禮物太單薄了，怎麼能使趙國願意出兵來幫助齊國呢？齊威王當下領悟，便給了淳于髡「黃金千溢，白璧十雙，車馬百駟。」出使到趙國去。趙王果然派了十萬精兵和戰車千乘，隨著淳于髡回齊國。楚國知道了這件事，馬上連夜退兵回去，齊國的危難終於解除。

我們從以上的事蹟可以發現，淳于髡是一個非常懂得說話藝術的人。當然，他必然在平常的時候，就很細心的觀察齊威王的為人和個性喜好，所以發言必中，不僅達成了目的，而且本身還能免於受害。當我們在閱讀淳于髡的事蹟時，是不是也能從中得到一些啟示？

項羽

我們中國人喜歡用「見微知著」一語，來作為評量人事物的準則。這種法則，雖然不一定絕對真確，卻也有一定的可信度。我們在這裏就以楚漢相爭的劉邦和項羽兩人為例，來對照說明。

《史記、項羽本紀》中記載，項羽第一次見到秦始皇車駕的時候說：

秦始皇游會稽，渡浙江，梁（項梁，是項羽的季父。）與籍（就是項羽，籍是本名，羽是字。）俱觀。籍曰：「彼（指秦始皇）可取而代也。」梁掩其口，曰：「毋妄言，族矣。」

然後我們來看同時的劉邦，在第一次看到秦始皇車駕的時候，作什麼反應，《史記、高祖本紀》中的記載說：

高祖常繇咸陽，縱觀，觀秦皇帝，喟然太息曰：「嗟乎，大丈夫當如此也！」

我們從以上二段文字記載中，可以比較看看，項羽和劉邦兩人在個性上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。項羽說：「彼可取而代也。」意思是要取代秦始皇的地位，這句話的含意，充分顯示出項羽唯我獨尊的霸王心態，為什麼這樣說呢？因為要取代秦始皇的地位，就先要將秦始皇打倒，也就是將秦始皇消滅。但是打倒消滅秦始皇之後，秦始皇所代表的一切並沒有消失，只是由另一個名字叫「項羽」的人繼續去做原來「秦始皇」所作的事而已！我們對照日後項羽坑殺秦軍、火燒阿房宮的事來看，果然個性如此。

曹操給一般人的印象是亂世的梟雄，不過如果從歷史的記載中來觀察，曹操的見識的確有過人之處。我們舉例來看曹操的見識，《三國志、魏書、武帝紀一》中先記載曹操不殺前來投奔的劉備的過程說：

呂布襲劉備，取下邳。備來奔。程昱說公曰：「觀劉備有雄才而甚得眾心，終不為人下，不如早圖之。」公曰：「方今收英雄時也，殺一人而失天下之心，不可。」

也就是曹操認為此時殺劉備，時機不對，殺了劉備反而不利於曹操招攬天下英雄的企圖。然後我們再看《三國志、魏書、武帝紀一》中的另一段記載：

袁術自敗於陳，稍困，袁譚自青州遣之。術欲從下邳北過，公遣劉備、朱靈要（伏擊的意思）之。會術病死。程昱、郭嘉聞公遣備，言於公曰：「劉備不可縱。」公悔，追之不及。

曹操雖然想要藉著劉備來招攬天下英雄之心，但是劉備畢竟是個人傑，一旦得到機會，對曹操仍然可能具有威脅。所以曹操派遣劉備和朱靈去伏擊袁術，便可能是縱虎歸山。曹操在犯下這個可能的錯誤之後，他如何去補救呢？我們來看下段文字的內容，《三國志、魏書、武帝紀一》中說：

公將自東征劉備，諸將皆曰：「與公爭天下者，袁紹也。今紹方來而棄之東，紹乘人後，若何？」公曰：「夫劉備，人傑也，今不擊，必為後患。袁紹雖有大志，而見事遲，必不動也。」

這時的曹操，雖然面臨袁紹的極大威脅，但是由於對袁紹個性的掌握十分真確，再加上對派遣劉備伏擊袁術事的後悔急思彌補，所以便毅然決定不管袁紹可能的威脅，先對付劉備。像這種判斷就必須具有過於常人的見識，否則一旦判斷錯誤，所出現的危機，就不可收拾。所以說：有見識的下達判斷是果斷，沒見識的下達判斷就成了獨斷。

可能是民族性的關係，我們中國人好像都各自有一套養生之術，就內容來看，好像也都有這麼一點道理。很多人以為養生的含意就是長壽，這樣的理解實在有些狹隘。就廣義而言，凡是不害於生的方法，都應屬於養生的範疇之內才是。譬如隋高祖楊堅在北周朝中為臣的時候，經常受到當時齊王憲和內史王軌的猜忌，《隋書、高祖本紀》中說：

齊王憲言於帝曰：「普六茹堅相貌非常，臣每見之，不覺失之。恐非人下，請早除之。」帝曰：「此止可為將耳。」內史王軌驟言於帝曰：「皇太子非社稷主，普六茹堅貌有反相。」帝不悅，曰：「必天命有在，將若之何？」高祖甚懼，深自晦匿。

這段文字中的「普六茹堅」，指的就是楊堅，因為楊堅的父親楊忠曾隨北周太祖起義關西有功，被賜姓為「普六茹氏」，所以楊堅才會被稱為「普六茹堅」。先是齊王憲對北周武帝說：楊堅不是個久處人下的人，為了北周王朝著想，應早點把楊堅除掉，接著內史王軌也向北周武帝說類似的話。處於這種情況下的楊堅，不是非常危險嗎？

隋書中雖然沒有詳細交待，楊堅如何渡過這種危機，但是我們從「高祖甚懼，深自晦匿。」這八個字，也可以體會出來，楊堅當時一定經常不斷地提醒警惕自己，要隨時隱藏自己的才能，不要過度地招人注意。楊堅這種處理危機的方式，其實就是一種養生的方式，因為他的「深自晦匿」的行為，至少讓楊堅免受傷生之害。

隨著外在環境的改變，而調整自己的處世態度，這就是順時；隱藏自己才能，免得惹人生忌，這就是虛己。因此我們可以說，楊堅能夠創建隋王朝而在歷史上留名，順時和虛己的養生功夫對他的助益甚大。我們一般平凡人雖然不能個個都像楊堅一樣的成為歷史人物，不過如果懂得如何實踐順時和虛己的養生功夫，應該也可以少受一些不必要的傷害。

然後我們來看劉邦所說「嗟乎，大丈夫當如此也！」話語的含意。首先劉邦在話語前先有一句感嘆詞「嗟乎」，這個感嘆詞有羨慕、欽慕的含意在內；也就是劉邦在見到秦始皇的車駕時，只有羨慕、欽慕的感觸而沒有取而代之的企圖。所以當劉邦接著說「大丈夫當如此也！」的話語時，內心中昇起的也只是「身為大丈夫，理應好好努力，以便日後可以像秦始皇這麼的威風！」的一番感觸而已，並沒有如同項羽想要取代秦始皇的企圖心。

於是我們可以說，楚漢相爭的勝負，其實在項羽與劉邦第一次面對秦始皇車駕時，所表現出來的言行中，就已悄悄地決定了。言行透露出一個人的涵養和可能的作事模式，如果我們平日不多讀書和多檢省，即使有心要表現出良好的言行也不太可能。因此，從以上劉邦和項羽的言行事件中，希望能給讀者得到一些啟示。

文翁

文翁是漢景帝時代的人，生性仁愛且重視教化工作。他最大的功績就是在擔任蜀郡太守的時期，培育蜀地成為一個具有善良風俗的之地。他所用的方法，可以當作我們今日從事教育人的借鏡。

其實文翁初到蜀郡就任時，蜀郡由於地處偏僻，仍然存有一些固陋不好的習俗。文翁想要改善這種不好的習俗，但是又怕蜀郡人民積習日久，會從心中產生抗拒的心理，所以文翁便先採用誘導的方式。他首先從郡縣中，選拔出十幾位比較能夠接受新觀念，而且頭腦反應靈敏的小吏，然後親自來教導他們。經過一段時期之後，文翁認為合格了，便將這些人送到京師長安去，直接拜在朝中博士學官的門下受業，學習各種經術技藝。經過數年後，這些人學成回到蜀郡來，文翁都請他們擔任郡中一些重要的行政職務，其中有些甚至還當到郡守刺史的官位。

有了這些人當教化「種子」之後，文翁第二步的工作重點，便是在成都中修築讓學生受業起居的學舍，用以招攬蜀郡四周偏遠地區的年青子弟，到這裏面來接受教育；而且為了鼓勵這些人全心投入學習，還免除了他們原本應服的勞役。學舍中學習成績優良的學生，文翁都分別委任他們在蜀郡中擔任一些職務，除了寓學於行之外，也含有鼓舞的作用。除了以上這些從制度上的培育人才之外，文翁又經常不定時的考核和選拔表現傑出的年青學生，派任他們在非正式辦公的場所處理公務。每次出巡，也選拔學習成績優良的學子和他同行，擔住傳播教令的工作。由於這些原因，整個蜀郡中的民眾都覺得讀書入學是一種榮譽，紛紛搶著要到學舍中成為學官弟子的一員。當然，蜀郡這個地方的風氣，就自然逐漸轉為良善了。《漢書、循吏傳》卷五十九中記載這種改變說：「數年，爭欲為學官弟子，富人至出錢以求之。繇是大化，蜀地學於京師者比齊、魯焉。」由此可見，文翁的這些措施對蜀郡的正面影響有多大了。因此而言，一個在位者的理念和執行決心實在是很重要的，有時候改變風氣和習俗，擴編人事和經費反而不是首先要考慮的事項。

轅固

轅固為齊人，在漢景帝時，以專治《詩經》而為博士之職。有一次，轅固曾和另一位儒者黃生，為了湯武革命之事，在景帝前辯論，我們現在將他們二人辯論的內容，依《漢書、儒林傳》所記列在下面：

黃生曰：「湯、武非命，乃殺也。」（意思是說湯、武為商帝、周帝，並非承自天命，乃是犯上殺了夏桀、商紂後取而代之。）

固曰：「不然，夫桀、紂荒亂，天下之心皆歸湯、武，湯、武因天下之心而誅桀、紂，桀、紂之民弗為使而歸湯、武，湯、武不得已而立，非受命何？」（意思是說湯、武之所以能得帝位，乃是桀、紂自為荒亂無道之政，因而失去民心，湯、武不過順應民心的呼求而為帝，當然是承自天命。）

黃生曰：「『冠雖敝必加於首，履雖新必貫於足。』何者？上下之分也。今桀、紂雖失道，然君上也，湯、武雖聖，臣下也。夫主有失行，臣不正言匡過以尊天子，反因過而誅之，代立南面，非殺而何？」（大意是說皇帝就如人的冠帽，再破舊也應該戴在頭上，而臣子就如鞋子，再新也應穿在腳上。所以就算皇帝再無道失政，身為臣下的只能盡力去勸告匡正皇帝，而不應取而代之。所以黃生認定湯、武取代桀、紂為帝這件事，就是將原來的君王殺掉以便取代，並非天命。）

固曰：「必若云，是高皇帝代秦皇即天子之位，非邪！」（大意是說黃生如果一定要堅持自己的理論是正確的，那麼本朝的漢高祖代秦為天子，也因為不是依天命而是錯了嗎？）

這段論辯的內容十分精彩，但是漢景帝聽到轅固最後對黃生的質疑內容之後，知道再不阻止這場論辯，首先受到牽累的就是漢王室本身。因此，漢景帝很巧妙的說了這麼一段話來停止這場論辯：「食肉毋食馬肝，未為不知味也；言學者毋言湯、武受命，不為愚。」「食肉毋食馬肝，未為不知味也」這二句是說，馬肝有毒，人吃了會中毒而亡，人只要吃肉而不吃馬肝，就可以說已嘗到滋味了，不必勉強要吃了馬肝才算嘗盡滋味。漢景帝說這二句話是在比喻，經書上既然記載了湯、武是承自天命而非殺，讀經書的人就好像吃肉一樣，已經嘗到滋味了，就不必堅持說湯、武是殺桀、紂而非承自天命，好像非再吃到馬肝而後才算有滋味。這是勸阻黃生的話。另一段的大意比較淺而易懂，就是勸阻轅固，研究經書內容的學者，就算不堅持湯、武即帝位是承自天命的看法，也不會落人愚者之譏。漢景帝居中調停所持的理由，雖然並不特別袒護那一方，但是竇太后就沒有這麼有胸襟了。

原來竇太后平日喜好老子的理論，轅固在與竇太后談論《老子》一書時，竟然說：「此家人（家人在這裏是僮僕之意）言耳。」結果惹怒了竇太后，下令將轅固放到圈柵中去刺擊山豬。幸好漢景帝以為轅固直言無罪，派人給了轅固一把非常鋒利的兵刃，轅固因而順利刺殺山豬；竇太后看見這種情況，也就不好再追究，轅固於是保全了一條性命。我們看到《漢書、儒林傳》中記載轅固刺殺山豬的過程：「固刺彘正中其心，彘應手而倒。」可見轅固是個文武雙全的儒者，不僅只是以論辯為能事的文人而已。不過由於轅固個性剛直不阿，招致當時人的忌諱，所以也以罷官做為結局；但是轅固勸戒公孫弘的話語：「公孫子，務正學以言，無曲學以阿世。」公孫弘後來雖然違背而沒有去實踐，卻是吾輩所應信奉的不二真理。

揚雄

揚雄字子雲，蜀郡成都人，年輕時就博覽好學，無所不見。漢朝自武帝設五經博士以經術取士之後，注解章句之學十分流行，但是揚雄卻覺得章句之學過於瑣碎，因而不受其所限，讀書但求字義通解而已。不過揚雄天生就有口吃的毛病，所以雖然很有學問，卻不能如同當時的經學家一樣的和人執經論辯，他比較常作的事是默坐深思。

由於這個原因，揚雄的個性傾向於清靜無為而少欲，《漢書、揚雄傳》中形容他說：「不汲汲於富貴，不戚戚於貧賤，不修廉隅以徼（要）名當世。家產不過十金，乏無儋石之儲，晏如也。自有大度，非聖哲之書不好也；非其意，雖富貴不事也。」由此可見，揚雄的人格是頗為高尚的。尤其是「不修廉隅以徼名當世」一項，更屬難能可貴，因為文士大多好名，而求名的方法，莫過於自修廉節之行以求名當世。這種方法雖然不能說有什麼大錯，但是由於自修廉節的目的是為了求名，有時就難免流於矯飾而太違人情，下焉者更有轉成偽君子的可能。揚雄本身也是個文人，卻能避免這項習氣，所以實在是頗為難得。

除了上述的人格特質之外，揚雄又專擅辭賦的創作，他生平最佩服的賦家是西漢初年的司馬相如，所以經常以司馬相如的作品，當成創作時的模仿範本。至於對前人都所贊揚的屈原，揚雄則有著獨特的看法：「以為君子得時則大行，不得行則龍蛇（如同龍蛇一般的潛藏隱伏以待時機），遇不遇命也，何必湛（沈）身哉！」由於這個認知，所以揚雄特別寫了一篇文章叫《反離騷》，投到江流中去弔祭屈原，其中有段文字為：

昔仲尼之去魯兮，婓婓（往來）遲遲而周邁，終回復於舊都兮，何必湘淵與濤瀨！溷漁父之浦（同「餔」，是吃的意思。）歠（喝）兮，絜（同「潔」）沐浴之振衣，棄由（許由）、聃（老聃）之所珍兮，蹠（蹈、踏）彭咸（彭咸，商朝的忠臣，因不得志而投江水而死。）之所遺。

文中的大意是說，以前孔子離開魯國要從事說服各諸侯的心願時，心中對於即將離開故國而充滿了猶豫和眷戀之情；後來雖然遇到了許多困頓和挫折，最後還是留存有用之身回到故鄉魯國，並沒有因此就走上毀滅自己的道路。真不明白屈原為何割捨得下自己的故國─楚國，斷然地投入江水而死！為何就不能聽從漁父的建議，稍稍的與俗同流，而一定要完全保留自己清白的心志！結果選擇了和彭咸同樣的命運，投水而死，卻放棄了追隨許由和老聃全己保身的人生觀。我們從這段文字中，也可以明白到揚雄的人格特質，其實是兼具儒、道兩家的內涵。

揚雄雖然以賦名家，不過到了後來卻領悟到以賦風諫的不可行，譬如漢武帝喜好神仙之術，司馬相如寫了〈大人賦〉本意是帶有諷諫之意，但是由於內容極其靡麗，漢武帝讀完之後反而縹縹有凌雲之志，更堅定了求仙的意願。如此一來，作賦的文人和取悅皇帝的俳優寵臣便沒有兩樣，所以揚雄因而就閣筆不復作賦，這種省思是很難能可貴的。縱觀揚雄一生，可以用好古樂道、恬於勢利八個來形容，一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以文章來傳世，可以說是中國文人的良好典範。

蓋寬饒

蓋寬饒字次公，魏郡人，先以孝廉被任為郎官之職，接著以對策得宜，昇任為諫大夫。後因坐舉奏大臣非是，被貶為衛司馬，不過蓋寬饒卻因為在這個職務上表現傑出，開始受到漢宣帝重視。

原來蓋寬饒雖然是被貶來擔任衛司馬的職務，但是不僅沒有怠忽職守，還更加認真負責，對待部卒尤其恩遇有加，《漢書、蓋（寬饒）諸葛（豐）劉（輔）鄭（崇）孫（寶）毋將（隆）何（並）傳》中記載說：「寬饒初拜司馬，未出殿門，斷其襌衣（沒有裏襯的衣服），令短離地，冠大冠，帶長劍，躬案行士卒廬室，視其飲食居處，有疾病者身自撫循臨問，加致醫藥，遇之甚有恩。」由於蓋寬饒對本身所屬的士卒如此的關心照顧，所以等到年底輪調期限到來之時，士卒數千人不約而同的當著前來慰勞漢宣帝的面前，請求自願再留下與蓋寬饒共事一年，用以回報蓋寬饒平日對他們的照顧之恩。漢宣帝看到這種情況，對蓋寬饒嘉勉有加，於是昇任他為太中大夫，專門推行社會善良風俗；不久之後，由於績效卓著，又擢昇為長安城的司隸校尉，掌管治安和糾舉不法。因為蓋寬饒公正無私，治績顯著，即使是郡國公卿貴戚遣派的使者來到長安，也都戒慎謹敬而不敢違反法令，一時之間，長安的治安變得清明又太平。

不過人總是有缺點的，即使是蓋寬饒也不例外。《漢書、蓋諸葛劉鄭孫毋將何傳》中形容說：「寬饒為人剛直高節，志在奉公。家貧，奉錢月數千，半以給吏民為耳目言事者。身為司隸，子常步行自戍北邊，公廉如此。然深刻喜陷害人，在位及貴戚人與為怨，又好言事刺譏，奸犯上意。上以其儒者，優容之，然亦不得遷。」在這段文字中，將蓋寬饒個性和行事風格的優缺點，描述得非常清楚。自己出錢給幫他提供治安情報的吏民，這是「廉」；沒有請人代替自己兒子去北方戍役，這是「公」；這兩項是蓋寬饒的優點。但是由於過度迷信律法，處理案件，常有過度入人於罪的情況發生；另外，太過追求公廉之名，不僅過度招惹貴親權戚，使得這些權貴人人抱怨，也常有譏刺皇帝的言語。漢宣帝雖然能夠予以寬容，但是蓋寬饒也因此而不能再往上昇任更高的官職。

不幸的是，蓋寬饒本身並沒有察覺到這種個性上的盲點，他只是不甘心於一些同僚或後進，有些人已擔任九卿或其他重要的職位，本身為何還是在原地踏步而沒有絲毫的發展！心中愈是如此思考，就愈覺得自己本身才能高人一等，為何要忍受處於凡庸之人的下位！所以蓋寬饒上疏諫爭的出發點，就不單純是為國謀策而是批評挑剔了。這種情況，看在平日對蓋寬饒頗為欣賞的太子庶子王生的眼中，便替他覺得可憂可慮，因而向他的勸說：「自古之治，三王之術各有制度。今君不務循職而已，乃欲以太古久遠之事匡拂天子，數進不用難聽之語以摩切左右，非所以揚令名全壽命者也。」大意是說，三王之術未必適合在漢代推行，蓋寬饒如果堅持己見，經常用難以讓漢宣帝接受的言辭來抗疏諫爭，總有一天會招致殺身之禍。可惜的是，蓋寬饒並沒有接受王生這番帶著苦心的建言，後來果然如王生所言，被漢宣帝以「怨謗終不改」，有大逆不道之心，下獄論罪。蓋寬饒在得知這個結果之後，憤而在北闕下引刀自刎！一個傑出的人才，落得如此下場，真是令人慨嘆不已。我們可以這麼說：蓋寬饒不是死於漢宣帝的刑罰，而是死於本身的個性！天賦才能高人一等的人，在讀到這一段歷史故實之時，真的應該好好的深思深思。

韓延壽

韓延壽字長公，先是因為受到父親韓義死於對燕王強諫一事的庇蔭，被霍光提拔為諫大夫之職，後來再昇任為淮陽太守，因著有政績，便接替當時頗有官名的趙廣漢，擔任潁川太守的職位。韓延壽就在潁川太守這個職位上，開始展露出他過人的施政能力，且不同於趙廣漢的地方。

原來潁川這個地方，居住有許多豪強之士，經常漠視法令而不易治理。趙廣漢在擔任太守之時，為了消除潁川結黨樹派的不良習俗，瓦解豪強之族的地方勢力，便鼓勵潁川的居民相互檢舉告發，用來牽制這些地方豪強。這種治理的方法，雖然可以收效一時，也確實消淡了潁川地方豪強的勢力，但是卻使得潁川的百姓人人相互敵視，彼此不相信任。

韓延壽就任潁川太守之後，便想改正這個不良的習俗，但是又怕習俗形成非只一日，突然要教之以禮義之道並用來約束潁川的民眾，惟恐效果不彰。因此，韓延壽便先召集潁川郡中具有公信力的長老數十人，親自一一尋問本地的習俗和民生疾苦，再和這些長老商量，如何消除長久以來民眾相互敵視的方法。等到這些長老們認為所計議的方法可行之後，再令郡中的學校學生示範演行一遍，讓郡中的民眾來觀摩並作為日後施行的依據。由於韓延壽這種尊重地方自治的領導風格，潁川的習俗竟然因而大大的好轉過來。

韓延壽為官之道，據《漢書、趙尹韓張兩王傳》中的記載說：「其始若煩，後吏無追捕之苦，民無箠楚（指刑罰）之憂，皆便安之。」也就是說韓延壽治理郡縣的方法，剛開始讓民眾和官吏都覺得有些煩雜，但是日久之後，由於民眾都知禮守法，不僅官吏免去了追捕罪犯之苦，民眾也因治安良好而得以安居樂業。有一次在高陵縣巡視，縣中有兄弟二人因爭田產而打官司，韓延壽自以為身為太守，不能教化百姓，當先退位，並自是日起稱病請假，閉門思過。後來相訟兩兄弟的宗族出面責備這兩位兄弟，而這兩位兄弟也深自後悔，剃光頭髮並肉袒來向韓延壽請罪，表示願意相互禮讓，至死不敢再為田產而爭訟。韓延壽方才開門相見，並加以勉勵。由於韓延壽治理郡政如此至誠，所以恩信周遍二十四縣。

其實韓延壽治郡所採用的「上禮義，好古教化，所至必聘賢士，以禮待用，廣謀義，納諫爭。」等等，在中國政治史上並不是太陌生的方法，不過由於韓延壽能夠真正的落實去執行，所以成效就顯得特別大。於此可見，中國歷史上的政治如果不夠清明，大概是由於在位者將「上禮義，好古教化，所至必聘賢士，以禮待用，廣謀義，納諫爭。」當作口號而沒有落實的緣故。

趙廣漢

趙廣漢年輕擔任郡吏和州從事官職的時候，就以廉潔通敏而著名，並因而被提拔為長安的京兆尹。就在這個時候，發生了一件事情，奠定了趙廣漢精明幹練的官聲。

原本擔任京兆掾的新豐人杜建，在漢宣帝崩逝之後，受命擔任構築平陵的事務。杜建的素行就以豪俠著名，門下接納了許多的賓客，而這些門下賓客中，有些人趁著杜建擔任構築平陵一事從中違法牟利。趙廣漢知道了這些事情之後，先向杜建提出警告，希望杜建能自我約束這些門下賓客的不法行為，但是杜建卻無動於衷。趙廣漢因此便下令將杜建逮捕並且要治之以法，這時候有許多權貴相繼來為杜建說情，趙廣漢完全不予理會；杜建的賓客計議想要劫獄救走杜建，但是趙廣漢完全掌握這些參與計謀人的所有資料，先放出風聲說：「若計如此，且并滅家。」（《漢書、趙（廣漢）尹（翁歸）韓（延壽）張（敞）兩王（王尊和王章）傳》）結果杜建一直到被判死刑，所有的賓客都不敢輕舉妄動。趙廣漢也因為處理這件案子，名聲轟動京師。

趙廣漢平日對待部下極為殷勤體貼，經常將功勞不著痕跡的推到部屬的身上，所以能夠得到部屬們的絕對愛戴。除此之外，趙廣漢還充分瞭解並掌握部屬們的能力優劣特色所在，有部屬犯了錯誤，一定事先讓他明白並給予以改過自新的機會，如果這樣還不知悔改，趙廣漢才加以治罪。由於如此的領導和待人處事的方式，趙廣漢的名聲愈來愈大，連匈奴都聞知他的官名。據《漢書、趙尹韓張兩王傳》中的記載，趙廣漢的為人是這樣的：

廣漢為人彊力，天性精於吏職。見吏民，或夜不寢至旦。尤善為鉤距（多智計為「鉤距」），以得事情。鉤距者，設欲知馬賈（馬的價錢），則先問狗，已問羊，又問牛，然後問及馬，參伍其賈，以類相準，則知馬之貴賤不失實。唯廣漢至精能行之，它人效者莫能及也。

這段文字意在說明趙廣漢的精明，譬如說想要得知馬的真實價錢，趙廣漢會先問狗的價錢，再問羊，又問牛，然後再回頭問馬的價錢。如此一來，因為可以拿狗、羊、牛的價錢來與馬相互比較，賣馬的商人就不容易單獨抬高馬的價錢來騙人。而且這種能力，別人還學不來！由於趙廣漢具有這種特殊才能，所管轄的郡中，無論大小事情，在尚未發生之前，趙廣漢就能充分掌握確實的消息內容。因此長安城中的長老們，都贊嘆說：自漢朝立國以來，歷任的京兆尹以趙廣漢為第一人。

不過愈是精明能幹的人，往往就是敗於太過精於算計。趙廣漢原本在霍光底下作事，霍光死後，趙廣漢察覺到漢宣帝對霍氏一族的凌駕王權已有處分之意（《漢書、霍光金日磾傳》中已有這樣的記載：「宣帝自在民間聞知霍氏尊盛日久，內不能善。」），所以便故意以搜查私屠和私酒為名，率領長安城的官吏突入霍光的兒子─博陸侯霍禹的府第中，並且以斧頭斬斷其門關而去。霍光的女兒這時仍是漢宣帝的皇后，向漢宣帝哭泣告狀，但是漢宣帝不僅沒有怪罪趙廣漢，還召見並予以口頭肯定。自此以後，趙廣漢便以侵犯朝中的貴戚大臣來博取清高之譽，所進用的部屬，也多以充滿鋒銳之氣的年輕人，行事風格過於銳利而沒有回旋之地，趙廣漢後來就是因此而被蕭望之彈劾說：「廣漢摧辱大臣，欲以劫持奉公，逆節傷化，不道。」即使是長安城的吏民數萬人，哭泣願替趙廣漢一死，也無能挽回趙廣漢被要斬的命運！趙廣漢的事跡，正說明了擁有精明幹練能力的人，就好似持著一把鋒利的劍刃，雖然可以無堅不摧，但是稍不小心，也有切割自身的危險。以精明能幹而自許者，讀到這一段歷史故實，是否應有一些警愓！

丙吉

丙吉字少卿，是魯國人，在漢武帝末年先是擔任廷尉右監，後因坐法失官，回到魯國當個州從事的小官。不過這時卻發生了一件大事，因為漢武帝年高體病，與太子有舊怨的江充唯恐日後太子即位會於己不利，所以一面向漢武帝上奏說疾病乃起於巫蠱，一面令人將桐木人埋在太子宮中的地下，再誣指太子將不利於漢武帝。太子與皇后由於不能自辯，一氣之下便發兵將江充斬殺，但是如此一來，太子和皇后也因而得罪相繼自殺，連剛出生才數月的漢宣帝也受牽連而被關入牢中。丙吉由於曾經擔任過廷尉右監的官職，所以便被朝廷徵召前去調查審理這件案子。

丙吉接了案子之後，先是看到當時出生才數月的漢宣帝無辜可憐，又心知太子是被人陷害，所以特別選了一些心地善良的女犯，命令她們在監牢中小心照顧年僅數月的漢宣帝。然後細心的審理案情，蒐集各種證據，也因為如此，這個案子審理了將近一年，還沒有結案。

對年幼的漢宣帝而言，上一波的噩運還沒結束，沒想到下一波的禍事又緊接著來臨！漢武帝身體愈來愈弱，有一些術士為了討好漢武帝的歡心，故意向漢武帝說之所以會身體愈來愈弱，是由於長安的監獄中有天子氣與漢武帝相沖撞的緣故。漢武帝聽信術士的話，便下令將長安監獄中的囚犯無論罪刑輕重，一律處死！執行命令的郭穰連夜來到監獄中，丙吉卻拒不開門，《漢書、魏相丙吉傳》中記載這一段事情說：

內謁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獄，吉閉門拒使者不納，曰：「皇曾孫（指漢宣帝）在。他人無辜死者猶不可，況親曾孫乎！」相守至天明不得入，穰還以聞，因劾奏吉。武帝亦寤（醒悟），曰：「天使之也。」因赦天下。郡邸獄繫者獨賴吉得生，恩及四海矣。

由於丙吉的堅持，不僅漢宣帝得以倖免於難，連天下的罪人都因而受惠。不過丙吉人格的高超，更顯示在對漢宣帝有恩而絕口不提的行為上；由於如此，漢宣帝當了皇帝之後，始終不知道這些往事。一直到有位婢女上書，自陳對漢宣帝曾有撫育之功，並且說當時是丙吉指派她做的，丙吉對漢宣帝有舊恩的真相才大白於世。

丙吉為相清簡寬大，最有名的二個例子是：有一次為丙吉駕車的小吏，因酒醉而吐髒了車子，主管上司西曹主吏想把這位小吏免職，丙吉卻替他著想而說：「以醉飽之失去士，使此人將復何所容？西曹地（但）忍之，此不過汙丞相車茵耳。」在丙吉以為，此人如因酒醉而被免職，以後恐怕難以在其他單位服務了，所以反而勸西曹主吏寬容這位小吏。另一次是丙吉外出，遇到有民眾因爭鬥而死傷於道途中，丙吉路過而不聞問；再往前行，遇到有人趕牛，牛急喘而吐出舌頭，丙吉卻停車詢問「逐牛行幾里矣？」。身旁的官吏紛紛議論說，丙吉身為丞相，卻不能分出事情的輕重。然而丙吉的用意卻是：「民鬥相殺，長安令、京兆尹職所當禁備逐捕。」民眾爭鬥，自有長安令和京兆尹來治理，為了避免越職擴權，所以丙吉過而不問；但是「方今春少陽用事，未可大熱，恐牛近行用暑喘，此時氣失節，恐有所傷害也。三公典調和陰陽，職所當憂，是以問之。」原來丙吉覺得時序正當春日，氣候還不是很熱，被追逐的牛如果不是已跑了很遠的路，就出現急喘而吐舌的樣子，恐怕是節氣不調和的預兆，所以才會關心的問說「逐牛行幾里矣？」這種事情，關係到全國的農業是否能順利的種植和收成，所以身為丞相的丙吉自然要表示關心。丙吉這種為相清簡寬大的行事風格，可說非常令人欽佩。

韋玄

韋玄成是漢初大儒韋孟的六世孫，父親韋賢也是博通典籍的儒士，曾經擔任漢昭帝的老師，教授詩經，後來更進位到丞相並受封為扶陽候。韋玄成上面有三位兄長，長兄韋方山任職高寢令，二哥韋弘官至東海太守之位，三哥韋舜為魯守墳墓之職，而韋玄成本人則以明經歷位至丞相，所以在他們的故鄉魯國鄒地一帶，流傳著一句俗諺說：「遺子黃金滿籯，不如一經。」就是用來贊美韋玄成一家因為博通經學而功名滿門。

韋玄成由於為人最為謙遜好學，在四兄弟中的成就也最高。據《漢書、韋賢傳》中的記載，韋玄成的為人是：「出遇知識步行，輒下從者，與載送之（令隨從空出所騎乘的車馬，來載送讀書人。），以為常。其接人，貧賤者益加敬，繇是名譽日廣。」除此之外，我們更可以由下面這件事情，來看出韋玄成後來的名位，真是實至名歸。

韋玄成的二哥韋弘在擔任太常丞的時候，由於掌管宗廟陵邑的禮儀十分煩瑣，稍一不慎，就會犯錯，嚴重還可能被降罪；而本來應該繼承父親韋賢侯爵之位的長兄韋方山不幸早逝，所以韋賢便以病為由自請免官，要使韋弘來繼承扶陽侯的職位，以便幫助韋弘離開太常丞的職務。但是韋弘生性十分謙讓孝順，不願意在這個情況下取代父親扶陽侯的職位，後來竟然真的為了掌管宗廟陵邑禮儀不當而得罪入獄。就在此時，韋賢也得了重病，即將不起，家人便問韋賢誰可繼承侯位？韋賢雖然心屬韋弘，但是責怪韋弘事先不接受他的安排，以致罹罪入獄，所以就不肯說出由誰來繼承侯位。但是扶陽侯的職位總是要有人去繼承的，於是韋賢的家人和門生便私自矯傳韋賢之意，上奏朝廷，欲以韋玄成繼承侯位。

韋玄成非常瞭解他的父親，知道這個決定絕對不是出自父親韋賢的授意，所以便假裝神經錯亂，《漢書、韋賢傳》中的記載說：「玄成深知其非賢雅意，即陽為病狂，臥便利（躺在床上大小便），妄笑語亂。」為了不肯接受侯位的繼承，竟然裝瘋到這種地步！但是韋玄成平常就有謙遜的美名，因而朝中的士大夫們不免懷疑，韋玄成是為了禮讓侯位的繼承權給他的二哥韋弘，所以才會出此下策。於是便派了一位丞相御史來調查韋玄成是否真的得了瘋病，這位丞相御史先給韋玄成寫了一封信，內容說：

古之辭讓，必有文義可觀，故能垂榮於後。今子獨壞容貌，蒙恥辱，為狂癡，光曜晻而不宣。微哉！子之所託名也。僕素愚陋，過（錯，也就是自謙能力不足之意。）為宰相執事，願少聞風聲。不然，恐子傷高而僕為小人也。

這段文字說得義正而理直，尤其是最後一句的「恐子傷高而僕為小人也」，真是擲地有聲！為人清高固然是種美德，但是如果太過著意而毫無變通，只知成就自己的德名而陷人於不義，恐怕就不再是一種美德了。後來韋玄成不得已才接受並繼承父親韋賢扶陽侯的職位。漢宣帝為了表彰韋玄成的高義之風，不僅指派他擔任河南太守，也昇任他的二哥韋弘為太山都尉，再昇調為東海太守。韋玄成這種淡視名利的高義之行，實在是令人衷心欽佩。

《史記、項羽本紀》中記載，項羽第一次見到秦始皇車駕的時候說：

然後我們來看同時的劉邦，在第一次看到秦始皇車駕的時候，作什麼反應，《史記、高祖本紀》中的記載說：

高祖常繇咸陽，縱觀，觀秦皇帝，喟然太息曰：「嗟乎，大丈夫當如此也！」

曹操

也就是曹操認為此時殺劉備，時機不對，殺了劉備反而不利於曹操招攬天下英雄的企圖。然後我們再看《三國志、魏書、武帝紀一》中的另一段記載：

就武力而言，呂布在三國初期，可說是獨霸一方的人物，我們來看《三國志、呂布臧洪傳》中的文字記載：

布令門候于營門中舉一隻戟，布言：「諸君觀布射戟小支，一發中者諸君當解去，不中可留決鬥。」布舉弓射戟，正中小支。諸將皆驚，言「將軍天威也」！明日復歡會，然後各罷。

這段文字，描寫的就是有名的呂布轅門射戟的故事，呂布做這麼一件事的目的，表面上是替劉備解除袁術大將紀靈的圍攻，實際上是避免遭到袁術的包圍。所以當呂布的部將以：「將軍常欲殺備，今可假手於術。」為理由，反對呂布向劉備伸出援手之時，呂布並沒有採納，反而出兵去救劉備。而轅門射戟這件事，正是呂布向紀靈等人，宣示武力的方式。

由此可見，呂布是很瞭解、並懂得運用自己的特長，來向敵人示威的人。所以呂布在三國初期，擁有一定的實力和影響力。既然如此，呂布又怎麼會一下子就敗亡了呢？而且以曹操的用人不問節行，在呂布表明降意之後，竟也無法接納呂布，又是什麼道理？我們來看當曹操正猶豫是否要接受呂布之降時，劉備對曹操所說的話：

明公（指曹操）不見布之事丁建陽及董太師乎！

這裏的「丁建陽」，指的是丁原，是最早提拔並親待呂布的人。但是當董卓為亂洛陽時，想要殺掉丁原並合併他的兵眾時，呂布卻斬了丁原的首級奉送給董卓，然後與董卓誓為父子。上文中的「董太師」，指的就是董卓。不過呂布雖然與董卓誓為父子，等王允密謀要殺董卓時，呂布又手刃董卓。所以劉備舉這些事例的目的，就在提醒曹操，呂布這個人是不能留的，否則總有一天，你曹操的下場也會和丁原、董卓一樣。

曹操本來就覺得呂布是個「狼子野心，誠難久養」的人，再加上劉備說的話有道理，所以就將呂布縊殺。

就事實的發展而論，我們也可以懷疑，劉備是不願見到呂布投降曹操之後，曹操會更有如虎添翼的聲勢，所以故意以丁原和董卓的事例，來引起曹操對呂布的殺機。不過如果呂布沒有如此的行為，劉備也無法從中點撥。所以呂布並非亡於曹操，而是滅於自己之手。

漢末三國初的人物中，袁紹可以說是出身較為尊貴的。袁紹的高祖袁安，是東漢的司徒，而且從袁安以下三代，都擔任東漢朝庭的三公之位，由於這個家世背景，袁紹在三國初期的勢力也最大。《三國志、董（卓）二袁（袁紹、袁術）劉（表）傳》中形容袁紹說：「紹有姿貌威容，能折節下士，士多附之。」可見袁紹在漢末三國之所以具有聲勢，也不全靠家世的庇蔭。

但是袁紹在處理危機時的方法，不是太過，就是猶豫。東漢末年宦官為患，袁紹與當時太后的兄長何進，聯合要誅殺宦官，不僅不論宦官的好壞，連沒長鬍鬚的人都被誤認為宦官而一併誅殺。郭圖勸袁紹迎漢獻帝都鄴城，由於當初漢獻帝之立，並非袁紹之意，所以袁紹便不聽郭圖的建議；等到曹操將漢獻帝迎到許都，接收河南，連關中之地都歸附曹操，袁紹方才後悔，並因而與曹操翻臉。當曹操先東征劉備之時，田豐勸袁紹趁機以兵襲擊曹操，使其腹背受敵，袁紹卻以兒子有病為由拒絕出兵，田豐雖然氣得說：「夫遭逢難遇之機，而以嬰兒之病失其會，惜哉！」也是無濟於事。官渡之戰失利後，為了不用田豐的意見，惟恐為田豐所笑，竟然將田豐斬殺。

所以說，袁紹雖然外似寬雅，其實是沒有胸襟和缺乏見識的，為曹操所敗也就成了必然之事。

一夜之間，鬚髮盡白，因而可以安然遁出昭關，這是流傳民間，有關伍子胥最膾炙人口的故事。我們從這個故事的普遍流傳，就可以明白，伍子胥亡出楚國的遭遇，是受到許多人的同情。

這件事情要從楚平王替他的兒子─太子建往秦國娶親開始講起。根據《史記、伍子胥列傳》的記載，太子建有兩個老師，伍子胥的父親伍奢擔任太傅，另外一位費無忌擔任少傅，不過這位費無忌為了討好楚平王，竟然利用被派去秦國替太子建娶親的時候，趕回楚國向楚平王說：「秦女絕美，王可自取，而更為太子取婦。」簡單地說，就是建議楚平王去搶原本要嫁給兒子（太子建）的秦女，作為自己的妻妾！更荒謬的是，楚平王竟然也就這麼作了！

費無忌既然做了這麼一件事，自然害怕日後太子建繼任楚國國君之後，會對他展開報復，所以就經常向楚平王進讒言；而楚平王也因侵奪了自己兒子的未婚新娘，所以心虛而懷疑太子建必會有所報復。結果是太子建怕被自己的父親─楚平王殺掉，因而出亡到宋國去，而擔任太子建太傅的伍奢也就因而受累得罪，連同他的大兒子伍尚一起被殺。

楚平王初以伍奢為人質，要脅伍子胥和伍尚兩兄弟，一起前去面見楚平王之時，身為父親的伍奢就已向楚平王表示：「尚為人仁，呼必來。員（即伍子胥）為人剛戾忍詬，能成大事，彼見來之并禽，其勢必不來。」也就是說伍子胥知道，楚平王以父親為人質而召見他們兄弟，目的正是要將伍家一網打盡，以伍子胥剛戾忍詬的個性，一定不會接受楚平王的要脅。後來楚平王所派遣的使者召喚伍子胥和伍尚兩兄弟時，果然如伍奢所預料的一樣。我們來看《史記、伍子胥列傳》中伍子胥和伍尚兩兄弟，在面對楚平王所派遣使者召喚時的一段對話：

伍尚欲往，員曰：「楚之召我兄弟，非欲以生我父也，恐有脫者後生患，故以父為質，詐召二子。二子到，則父子俱死，何益父之死？往而令讎不得報耳。不如奔他國，借力以雪父之恥，俱滅，無為也。」伍尚曰：「我知往終不能全父命。然恨父召我以求生而不往，後不能雪父之恥，終為天下笑耳。」謂員：「可去矣！汝能報殺父之讎，我將歸死。」尚既就執，使者捕伍胥。伍胥貫弓（拉滿弓）執矢（箭）嚮（對著）使者，使者不敢進。

伍子胥認為，楚平王以父為名召見他們兄弟二人，只是個藉口，一旦兄弟二人一同受命，不僅沒辦法救到父親，連他們兄弟二人都會被斬草除根。基於這個認知，伍子胥主張兄弟二人都不要受命應詔。伍尚雖然也同意這個看法，但卻以為兄弟一起不受命而逃去，萬一日後無法替父親報仇，將會讓天下人恥笑他們兄弟二人為了保命而不顧父親的生死；再加上伍尚認為本身為父親報仇的能力，遠不如伍子胥，所以便自願留下來與父親同死，勸伍子胥單獨逃去。我們看「伍胥貫弓執矢嚮使者，使者不敢進。」這段文字的描述，可見伍子胥不僅有智慧，也具有相當的武力。

然後伍子胥開始一連串的逃亡生涯，先到宋國與太子建會合，再一起投奔到鄭國；由於太子建欲替晉國作內應滅鄭國之事暴露，被鄭國所殺，伍子胥與太子建的兒子勝再一起投奔到吳國，然後再使專諸刺殺吳王僚，扶佐吳國的公子光取得吳國國君之位（吳王闔廬）。到了這個時候，伍子胥想要為父報仇的心願，已經不只是說說大話而已！

後來伍子胥雖然得以率兵攻入楚國國都郢城，由於找不到現任的國君楚昭王，而仇人楚平王又早已去世，所以伍子胥便「乃掘楚平王墓，出其尸，鞭之三百，然後已。」對於伍子胥這種報仇的行徑，曾經是至交好友的申包胥批評他說：「今子故平王之臣，親北面而事之，今至於僇（音ㄌㄨˋ，侮辱之意。）死人，此豈其無天道之極乎！」

不論伍子胥報仇的理由有多麼堂皇，掘墓鞭尸的行為確實是做得太過火了。後來伍子胥被吳王夫差將他死後的屍骸，放入皮革丟棄於江中，故然是受吳國太宰嚭的讒言陷害，但是冥冥中似乎有天道在循環報應！司馬遷在〈伍子胥列傳〉文後說：「怨毒之於人甚矣哉！」真是令人足生警惕。

吳起

吳起雖是有名的兵法家，不過最初確是曾子的學生，我們看《史記、孫子吳起列傳》中這段文字的記載，一定會懷疑曾子怎麼會有這種心性的學生：

吳起者，衛人也，好用兵。嘗學於曾子，事魯君。齊人攻魯，魯欲將吳起，吳起取齊女為妻，而魯疑之。吳起於是欲就名，遂殺其妻，以明不與齊也。魯卒（終於）以為將。將而攻齊，大破之。

吳起雖然以殺妻來求得將位，但是這種行徑為魯人所惡，因而最終還是被魯國的國君所辭棄。我們從這段文字中，可以發現，在吳起的心目中，成就功名一事，比起任何事都要來得重要。這種斬絕堅狠的個性，固然造就了吳起在兵法上的成就，但也伏下日後吳起被殺的命運。

吳起離開魯國之後，便去了魏國，得到魏文侯的重用。《史記、孫子吳起列傳》中記載吳起為將的情況說：「起之為將，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。臥不設席，行不騎乘，親裹贏糧，與士卒分勞苦。」可見士卒所以樂為吳起所用，不是沒有原因的。吳起在魏國曾與魏文侯之子武侯有一段精彩的對話：

武侯浮西河而下，中流，顧而謂吳起曰：「美哉乎山河之固，此魏國之寶也。」起對曰：「在德不在險。……。若君不修德，舟中之人盡為敵國也。」

可惜的是，吳起雖然明白「在德不在險」的道理，但是後來離開魏國到楚國為相，卻過於嚴厲少恩，因而在任用吳起為相的楚悼王去世之後，楚國的宗室就想要將吳起殺害；後來吳起實在逃不掉，便伏在楚悼王的屍體上，可是攻擊吳起的楚國宗室一點也不放過吳起，還是將吳起射刺而死。雖然這些射刺吳起的人，後來也因為侮辱楚悼王的屍體而被殺，吳起臨死前也算替自己報了仇。但是吳起的這種境遇，正說明了能言者未必能行的道理，真是令人可嘆！

商鞅

商鞅本姓公孫氏，原來是衛國人。據《史記、商君列傳》中的記載，商鞅最早是在魏國的相國公叔座底下做事，公叔座很欣賞商鞅的才能。有一次公叔座生了重病，魏惠王親自前往探病，並問起萬一有什麼不測，要找誰來幫忙治理國政。公叔座便很鄭重地向魏惠王推薦商鞅；但是魏惠王卻不置可否，公叔座看到這種情形，等到魏惠王即將離開時，便支開左右的人而後向魏惠王說：「王即不聽用鞅，必殺之，無令出境。」在魏惠王答應並離開之後，公叔座連忙把商鞅找來說：

今者王問可以為相者，我言若（指商鞅），王色不許我。我方先君後臣，因即謂王即弗用（不用）鞅，當殺之。王許我，汝可疾（快）去矣，且見禽（擒）。

就公叔座而言，所謂「先君後臣」的做法是很值得敬佩，不過商鞅卻自有他的看法：「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，又安能用君之言殺臣乎？」後來商鞅的看法果然是對的，魏惠王既然不能聽公叔座的話而任用商鞅，當然也就沒有接受公叔座的建議殺掉商鞅。從這個事件中，已可看出商鞅對於事情的推斷，有超乎常人之處。

商鞅因為在魏國始終沒有得到重視，後來就趁著秦孝公求才的機會，透過秦孝公的寵臣景監去求見秦孝公。商鞅第一次和秦孝公談「帝道」，秦孝公時時打瞌睡，根本沒興趣聽；第二次和秦孝公談「王道」，秦孝公仍然打瞌睡，不過並沒打斷商鞅的話；第三次和秦孝公談「霸道」，秦孝公覺得有道理，但是並沒有採納商鞅的意見；等到第四次和秦孝公談「彊國之術」，秦孝公竟然和商鞅談了數日而不厭倦。商鞅後來向景監解釋原因說：

吾說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，而君（指秦孝公）曰：「久遠，吾不能待。且賢君者，各及其身顯名天下，安能邑邑（形容不快樂的樣子）待數十百年以成帝王乎。」故吾以彊國之術說君，君大說之耳。然亦難以比德於殷周矣。

我們看這段文字的內容，便可以瞭解商鞅在向秦孝公建言的過程中，其實也用盡一切的方法在探試，只是最後秦孝公選擇了「彊國之術」，原因是秦孝公想在生前就看到自己顯名於天下。商鞅最後也說「然亦難以比德於殷周矣」，可見他心中明白，所謂的彊國之術，雖可使國家在短時間內達到強盛的地步，但是卻沒辦法像商朝和周朝曾經有過的德化盛世。商鞅心中是很清楚的，但是他也和秦孝公一樣，只為了能「及其身顯名天下」，其他也就顧不得了。這對秦國和商鞅來說，都不知是幸還是不幸！

然後商鞅開始替秦孝公籌畫變法，先提出「聖人苟可以彊國，不法其故；苟可以利民，不循其禮。」的觀念，然後行連坐、賞軍功、立威信，如此施行十年，「秦民大悅，道不拾遺，山無盜賊，家給人足。民勇於公戰，怯於私鬥。」，秦國自此脫胎換骨，隱然已有統一天下的架勢。

但是商鞅用法太嚴，相秦十年，也得罪了不少秦國的宗室貴族。趙良就曾以「得人者興，失人者崩」來向商鞅警告說：「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，秦國之所以收君者，豈其微哉！可翹足而待。」意思是說：商鞅對秦人並無仁恩，依恃的只是秦孝公對他的支持，一旦秦孝公崩逝之後，秦國想要殺商鞅的人，絕非少數。可惜的是，商鞅並未接受趙良「養老存孤，敬父兄，序有功，尊有德，可以少安。」的建議，最後終於受車裂之刑。而秦國後來雖然能夠統一六國，但是傳至二世旋即覆亡。由此可見，所謂彊國之術，雖然可使國家在短時間內強盛，但是想要國祚綿延久長，還是非靠德治不可。國家如此，個人亦同。

王翦

王翦是秦始皇的名將，《史記、白起王翦列傳》中說，秦始皇之所以能夠併吞六國，王翦和蒙恬功勞最大。其實就王翦的生平看來，他絕對不僅是一位名將而已，同時也是一個很懂得養生保身的人，我們舉下面的一段事蹟來說明。

秦始皇在滅了三晉（也就是韓、趙、魏，因為這三家是從原來的晉國分出來的，所以又稱為三晉。）之後，接著便把目標指向楚國。當時在秦始皇的手下，還有另一位勇將叫李信，曾經以數千兵力打敗並俘虜了燕太子丹，所以頗得秦始皇的賞識。因此，秦始皇在對楚國用兵之前，便先問李信：「吾欲攻取荊（就是楚國的別稱），於將軍度用幾何人而足？」李信很自信的回答說：「不過二十萬人。」秦始皇接著以同樣的問題問王翦，王翦回答說：「非六十萬人不可。」由於這個原因，秦始皇便說：「王將軍老矣，何怯也！李將軍果勢壯勇，其言是也。」便不用王翦而任命李信和蒙恬率兵二十萬，前去攻打楚國。

結果李信和蒙恬的部隊雖然先小勝楚軍，但是最後還是大敗！這時的秦始皇連忙親自去見王翦，希望王翦再度領軍伐楚。當然，這一次秦始皇給了王翦六十萬的兵力。

王翦在帶著秦始皇給他的六十萬軍隊出征楚國之前，秦始皇特別親自到灞上送行，而王翦也趁著這個機會，向秦始皇要求賞賜「美田宅園池甚眾」。以下是秦始皇和王翦二人的對話：

始皇曰：「將軍行矣，何憂貧乎？」王翦曰：「為大王將，有功終不得封侯，故及大王之嚮臣，臣亦及時以請園池為子孫業耳。」始皇大笑。

對於王翦的請求賞賜良田宅園一事，秦始皇先是懷疑，但是在王翦解釋說明─身為秦始皇的大將，即使建有大功也不可能被封侯，所以要趁著秦始皇還會賞賜他的時候，及時的為子孫建置家產。秦始皇終於釋懷大笑！王翦還不止如此，他領軍到了邊界的時候，還五度派遣使者回朝向秦始皇請求多賜良田。有人看到王翦這種作法不以為然，便向王翦說：「將軍之乞貸，亦已甚矣。」也就是向王翦提醒，如此再三向秦始皇索求賜給良田，會不會太過分了！王翦這時才將心中真正的用意表達出來，他說：

不然，夫秦王怚（音ㄘㄨ，粗暴）而不信人。今空秦國甲士而專委於我，我不多請田宅為子孫業以自堅，顧令秦王坐而疑我邪？

原來王翦瞭解秦始皇本來就生性好疑，如今將舉國的兵力交付在王翦的手中，心中一定會對王翦放心不下。如此一來，王翦無論勝敗，都可能遭受生命的危害。王翦唯一保身的方法，就是想辦法讓秦始皇覺得，王翦是一個貪戀財產家業的人；因為人要有生命才能享受財產家業，所以凡是貪戀財產家業的人，大多也是貪生怕死的人，而這樣的人通常是不會想造反的。所以說，王翦並不是真的貪圖良田美宅，而是要透過這種方式，讓秦始皇對他放心。王翦的戰功固然顯赫，但是更讓人佩服的是他這種自保養生的智慧。歷史上有許多的名將，往往難以善終，就是缺乏王翦這種處世的智慧。

侯嬴

侯嬴是戰國時代魏國的隱士，由於家裏困窮，到了七十歲還在擔任魏國大梁夷門的看守職務。魏國的信陵君聽說侯嬴雖然年邁位卑，卻是一位具有德行智慧的長者，所以便準備很貴重的財物要邀請侯嬴到家中來當門客，但卻被侯嬴拒絕。《史記、魏公子列傳》中記載侯嬴拒絕信陵君的話說：「臣脩身絜（同潔）行數十年，終不以監門困故而受公子財。」意思是說，我侯嬴雖然因為困窮而至老仍擔任看守城門的工作，但是既已潔身自愛了數十年，絕不會為了在夷門擔任卑微看守城門的工作，而接受信陵君的財物餽贈。

信陵君不愧是戰國四大公子之一，他得知侯嬴的反應之後，不但沒有生氣，反而對侯嬴更加禮遇，以下便把《史記、魏公子列傳》中記載信陵君如何更加禮遇侯嬴的過程，分段列在下面以供參考：

1、公子於是乃置酒大會賓客。

2、坐定，公子從車騎，虛左，自迎夷門侯生。

3、侯生攝敝衣冠，直上載公子上坐，不讓，欲以觀公子。公子執轡愈恭。

4、侯生又謂公子曰：「臣有客在市屠中，願枉車騎過之。」公子引車入市，侯生下見其客朱亥，俾倪故久立，與其客語，微察公子。公子顏色愈和。

5、當是時，魏將相宗室賓客滿堂，待公子舉酒。市人皆觀公子執轡。從騎皆竊罵侯生。

6、侯生視公子色終不變，乃謝客就車。

7、至家，公子引侯生坐上坐，遍贊賓客，賓客皆驚。

8、酒酣，公子起，為壽侯生前。

我們從以上八段過程的文字描述中，可以很清楚地瞭解到信陵君是如何禮遇侯嬴的情況。而這八段過程，又可以區分成三個階段：第一是信陵君先準備酒席並大會賓客，然後放下所有的賓客親自去邀請侯嬴，這個階段是預先準備要讓侯嬴到來之時，讓侯嬴親身去體會信陵君對他禮遇的決心。第二是無論侯嬴對信陵君提出再無理的要求，信陵君都以恭和順敬的態度來回應，這個階段是要讓侯嬴從受禮遇的感受昇華為感動。第三是邀請侯嬴到家之後，請侯嬴上坐，並公開向所有的賓客贊揚介紹侯嬴，這個階段是要讓侯嬴得到所有在場賓客的肯定和尊敬。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，侯嬴不受感動而為信陵君所用都很困難！

於是侯嬴便成了信陵君的重要幕僚，他先向信陵君推薦朱亥，然後再建議信陵君竊虎符奪晉鄙的軍隊，北救趙而西卻秦，而朱亥正是椎殺晉鄙，以使信陵君取得晉鄙軍隊的人。在這個過程中，侯嬴又展現出他與眾不同的智慧。

當信陵君向魏王數次請求發兵救趙不成之後，便打算帶著自己的賓客，一起去和趙國共存亡。信陵君在出發行過夷門之前，向侯嬴說明打算赴趙求死的決心。在信陵君以為，平日如此的禮遇侯嬴，侯嬴即使不能隨行赴趙共死，至少也會給他一些意見，沒想到侯嬴只是淡淡的說了兩句：「公子勉之矣，老臣不能從。」由於這個情況有違常情，信陵君便回頭再向侯嬴請教，侯嬴於是對信陵君說明如此行事，「譬若以肉投餒虎」，對於救趙是於事無補的。在這個狀況下，才有所謂的奪符、殺晉鄙、救趙一連串著名的歷史事蹟出現！由此可見，侯嬴年紀雖大，不僅不是老糊塗，而且還是一個很有見識的人。當然，為了對魏王有交待，侯嬴最後的結局是自剄而死。但是我們看了以上這些事蹟的過程，對於戰國時期的豪俠之風，不由會生出一股傾慕的情懷。

豫讓

豫讓是戰國時代晉國人。在韓、趙、魏三家分晉之前，豫讓曾分別在范氏和中行氏門下做事，不過並沒有受到特別的重視。在范氏和中行氏被智伯滅亡後，豫讓就投到智伯的門下，而智伯對豫讓則是十分的尊寵禮遇。

晉出公十七年，由於智伯與趙、韓、魏共分范氏和中行氏的封地（原來晉國有所謂的六卿，也就是趙、韓、魏，以及智氏、范氏和中行氏。這六卿相互吞併，後來由趙、韓、魏分割了晉國，就是所謂的三家分晉。），引起晉出公的不滿，晉出公遂有意聯合齊國和魯國來討伐智伯與趙、韓、魏。晉出公這個舉動，引起智伯與趙、韓、魏四家的恐慌，這四家遂先聯合出兵攻打晉出公，結果晉出公兵敗欲逃到齊國，不幸死於途中。於是智伯遂立晉昭公的曾孫驕為國君，是為晉哀公。自此以後，智伯獨攬晉國政權，於四家中最強。後來其餘三家──趙（襄子）、韓（康子）、魏（桓子），又合力共殺智伯，並且將智伯的封地瓜分掉。三家之中，趙襄子與智伯仇怨最深，在殺了智伯之後，還將智伯的頭作成酒器來陳列洩恨！《史記、刺客列傳》中記載豫讓在智伯被殺後逃到山中說：

嗟乎！士為知己者死，女為悅己者容。今智伯知我，我必為報讎而死，以報智伯，則吾魂魄不愧矣！

也就是豫讓認為智伯以國士來對待他，所以現在一定要替智伯報仇，即使因此而亡，至少心中可以無愧。

基於為智伯報仇的信念，豫讓先改變名姓，偽裝成塗廁所壁的刑人，挾帶著匕首，想趁趙襄子上廁所時予以刺殺。這次的計畫並沒有成功，不過趙襄子有感於豫讓對智伯的一片忠心，特別將豫讓釋放。但是豫讓並沒有放棄報仇的念頭，為了不讓別人認出他來，豫讓故意用漆塗在身上，使身上長滿了惡瘡，又吞下火炭，使聲音變啞，然後在街上行乞，連他的妻子都認不出他是豫讓。於是豫讓認為時機到了，便選擇一處趙襄子日常會經過的橋樑，躲在橋下，要進行刺殺趙襄子的行動。沒想到趙襄子剛行到橋邊，所乘坐的馬感覺到有人藏身橋下而驚鳴起來，於是豫讓的刺殺行動又告失敗！

這一次趙襄子就覺得豫讓太過分了，因此便責備豫讓說：「子不嘗事范、中行氏乎？智伯盡滅之，而子不為報讎，而反委質臣於智伯。智伯亦已死矣，而子獨何以為之報讎之深也？」大意是說：你豫讓不也曾在范氏和中行氏門下做過事嗎？智伯滅了范氏和中行氏，你豫讓並沒替他們報仇，反而投入了智伯的門下。現在智伯死了，你為何單獨一意要替智伯報仇呢？對於趙襄子這番質問，豫讓的回答說：「臣事范、中行氏，范、中行氏皆眾人遇我，我故眾人報之。至於智伯，國士遇我，我故國士報之。」豫讓的意思很明白，范氏和中行氏並沒有如同智伯那樣以國士來看重他，所以豫讓當然就不會為范氏和中行氏賣命。

趙襄子聽完豫讓這番話，雖然頗受感動，但是也因而明白豫讓為智伯報仇的決心不會改變，所以便不再寬釋豫讓。不過趙襄子也很了不起，他答應豫讓最後的要求，令人持著趙襄子所穿的衣服交與豫讓，豫讓便拔劍在衣服上連擊三次，象徵替智伯報了仇，然後伏劍自殺。智伯雖然身死，但是生前得識豫讓這一個血性男兒，可以說不虛此生。趙襄子能夠欣賞豫讓這樣的刺客，也是值得贊歎敬佩。我們甚至可以說，如果沒有趙襄子對豫讓的寬容，能否成就豫讓如此壯烈的名聲，是不無疑問的。

聶政

聶政為嚴仲子（嚴遂，字仲子）刺殺韓相俠累（戰國策中俠累名為韓傀）的事跡，可以說是非常壯烈！這件事要從嚴仲子（也就是嚴遂）和俠累（也就是韓傀）兩人的恩怨談起。《戰國策、韓二第二十七》中記載說：

韓傀相韓，嚴遂重於君，二人相害也。嚴遂政議，直指舉韓傀之過，韓傀以之叱之於朝；嚴遂拔劍趨之，以救解。於是嚴遂懼誅，亡去，求人可以報韓傀者。

由於韓傀和嚴遂兩人，先是為了誰能獲得韓王的完全寵信而有了心結；再因嚴遂在討論政事時，曾經直指韓傀的不是，而韓傀也在朝中當眾叱責嚴遂來報復。嚴遂不甘受到叱責，便當朝拔劍指向韓傀來洩恨。可是如此一來，嚴遂便害怕韓傀以此事為由，羅織罪名來誅殺他，因而便逃出韓國，並且四處找尋可以替他刺殺韓傀來報仇的勇士，最後來到了齊國。

聶政這時也恰好為了殺人避仇，和他的母親及姊姊一起避到齊國來，並且以屠為業。嚴遂在齊國得知聶政是個勇士，便以黃金百溢到聶政家中，作為替聶政母親的壽禮。聶政面對這種突其來的厚禮，自然不能接受，嚴遂只好避開眾人向聶政直接說明，希望聶政來替他殺韓傀報仇的心意。聶政於是向嚴遂說：「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，徒幸以養老母，老母在，政身未敢以許人也。」（《史記、刺客列傳》）也就是說，只要老母在的一日，聶政是不會隨便答應他人，去做可能會犧牲生命的事。

等到聶政的母親過世並且埋葬、除服完畢，聶政便自己去面見嚴遂，直接向嚴遂問起，想要刺殺報仇的對象是誰？聶政這時老母已死，後顧之憂已去，打算將這條命交給嚴遂了！

嚴遂告訴聶政，要刺殺的對象是當今的韓相俠累（也就是戰國策中的韓傀），並且要多派人手來幫助聶政。不過聶政拒絕了，他的理由是「殺人之相，相又國君之親，此其勢不可以多人，多人不能無生得失，生得失則語泄，語泄是韓舉國而與仲子為讎，豈不殆哉！」（《史記、刺客列傳》）聶政認為一旦人多，反而容易事泄，事泄之後，嚴遂將成為韓國舉國的公敵，不僅沒能報成仇，反而會使嚴遂陷入絕地。所以，聶政便一個人去擔任刺殺俠累（韓傀）的工作。《史記、刺客列傳》對聶政刺殺俠累（韓傀）的過程，描寫得十分慘烈：

（聶政）杖劍至韓，韓相俠累方坐府上，持兵戟而衛侍者甚眾。聶政直入，上階刺殺俠累，左右大亂。聶政大呼，所擊殺者數十人，因自皮面決眼，自屠出腸，遂以死。

「自皮面決眼」，就是說聶政用刀割自己臉皮和挖出眼睛，目的就是不要讓人認出是誰而將韓遂牽連出來。我們從這段文字中，聶政視韓相俠累的眾侍衛如無物的過程看來，說聶政是個勇士，真是名符其實！

聶政的行為固然壯烈，不過聶政的姊姊聶榮（榮也有作「嫈」的），也不輸給聶政。當聶政的屍首被暴於市，韓國並且出重金懸賞，看有誰能識得聶政屍首的時候，聶政的姊姊聶榮，為了不讓自己的弟弟死後滅名埋沒，便不顧自身的安危出來認屍，並且連續三次大聲地向眾人呼說：這是我弟弟聶政！之後也死在聶政的屍體旁邊。我們可以說，如無聶政之姊姊替他揚名，恐怕這段悲壯的故事的主角是誰，至今還是個謎呢！

李斯

李斯原來是戰國時代的楚國上蔡人，年輕時擔任掌管文書的小吏。李斯平常在上班的時候，偶而會在辦公室的廁所中，看到老鼠正在吃一些看起來很髒的東西，而且由於居住的地方靠近人，經常會受到人或狗的驚嚇和干擾。當李斯到糧倉中的時候，有時也會看到老鼠正在吃東西，不過吃的卻是糧倉中的糧食，而且由於住的是偌大的糧倉，所以平常也不會有人或狗的侵擾。在比較這兩種情景之後，李斯遂有感而發的說：「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，在所自處耳。」也就是李斯認為，人的賢與不賢，有如廁所的老鼠和糧倉的老鼠一樣，實在是受了所處環境的不同而決定的。

由於李斯有了這層的感觸，便投到荀子的門下當學生，專門學習帝王之術。當李斯學有所成的時候，心中認為楚王的才能和見識都不足以成就大事；另外當時的六國國力也稍嫌衰弱，沒有可以讓李斯發展才能的機會，所以李斯便向他的老師荀子辭行。《史記、李斯列傳》記載李斯臨行前對荀子所說的話為：「詬莫大於卑賤，而悲莫甚於窮困。久處卑賤之位，困苦之地，非世而惡利，自託於無為，此非士之情也。」李斯認為，成功的士人不應假藉無為之名，以掩蓋自己無能追求名利的能力；而卑賤與窮困，更是士人的最大悲哀和不幸。也就是說，李斯受了廁所老鼠和糧倉老鼠比較的影響，心中早已認定士人如果無法追求富貴和名利，就是一個失敗者，其他的理由，都只是用來掩飾失敗的藉口而已。

李斯便懷抱著這樣的想法，選擇了當時國力看來最強的秦國，作為他發展並實踐抱負的目標。也由於李斯一開始就以是否得到名利，作為人生成功與否的指標，所以李斯雖然在享有富貴之中，偶然也會想起老師荀子所說「物禁大盛」的告誡，卻因過分戀棧名利之位而猶豫未定，不能全身而退，以致最後終遭殺身之禍。

秦始皇死於出遊途中後，趙高謀欲廢太子扶蘇，改立胡亥繼位，而與當時身為丞相的李斯商議。李斯雖然向趙高說：「斯，上蔡閭巷之布衣也，上幸擢為丞相，封為通侯，子孫皆至尊位重祿者，故將以存亡安危屬臣也。豈可負哉！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幾（大意是說我李斯今日也應儘量效法忠臣不避死的古訓），孝子一勤勞而見危，人臣各守其職而已矣。君其勿復言，將令斯得罪。」但是在趙高說以：「君聽臣之計，即長有封侯，世世稱孤，必有喬松之壽，孔、墨之智。今釋此不從，禍及子孫，足為寒心。善者因禍得福，君何處焉？」之後，李斯還是屈服在「長有封侯，世世稱孤」的誘因之下，同意了趙高的提議！李斯也許沒有體會到，參與篡得帝位的機密要事，日後趙高和胡亥怎麼會容得下李斯呢？

然後胡亥即位，為秦二世皇帝，施政日苛，陳勝和吳廣反於山東。李斯的兒子擔任三川之守，吳廣等人縱略行過三川之地，李斯的兒子不能有效阻止。等到秦將章邯逐破吳廣等人之後，追究責任歸屬，李斯又因貪戀爵祿，上書阿諛胡亥之意，以求無事。李斯的上書中說：

明主聖王之所以能久處尊位，長執重勢，而獨擅天下之利者，非有異道也，能獨斷而審督責，必深罰，故天下不敢犯也。……。凡賢主者，必將能拂世磨俗（壓迫世人配合順從自己），而廢其所惡，立其所欲，故生則有尊重之勢，死則有賢明之謚。

胡亥看到這樣內容的上書，心中自然非常高興，因此就更以督責、深罰為統治手段，而以「廢其所惡，立其所欲」作為鞏固自己地位的方法。於是在胡亥的心目中，能剝削百姓的官員是明吏，罰殺百姓多的官員是忠臣！李斯當時可沒想到，有一天，胡亥也會覺得，能建議殺了李斯的人也是忠臣！

然後胡亥日益信寵趙高，李斯略有一些抱怨，趙高於是開始在胡亥面前構陷李斯。趙高的方法很簡單，他先提醒胡亥，當時偽造詔書以幫助胡亥取得帝位的事，李斯也參與其中，可是胡亥即位之後，對李斯並沒有裂土封侯之賞，李斯因而心生不滿；以此為基點再推論，李斯的兒子為三川守，所以沒有盡力去阻止陳勝、吳廣等人一事，可能就是李斯為了報復而授意的；接著趙高再強調，早就聽說李斯和陳勝、吳廣等人有書信住來，因為暫時沒有證據，所以沒有向胡亥報告。最後趙高以任何帝王都不能忍受的事來作結論：「且丞相居外，權重於陛下。」事情發展至此，在胡亥的心目中，趙高已成了忠臣，因為趙高即將幫助胡亥「廢其所惡」，而這個「惡」不是別人，正是李斯！

最後李斯終於被腰斬，而且連帶被滅了三族。李斯臨死前，向他次子說：「吾欲與若（你）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，豈可得乎？」因為追求富貴而離開故鄉上蔡的李斯，在死前突然回想起平凡歲月的可貴，但是已經太遲了！也就是說，此刻的李斯，即使想擁有如同廁所內老鼠一般卑下的生活也不可得。得富貴一事，對李斯是幸呢？還是不幸？

如果要問誰是戰國時代最擅長攻伐的名將，白起這個名字一定會被提起。我們從《史記、白起王翦列傳》中，來看看白起的戰績：

秦昭王十四年，攻韓、魏於伊闕，斬首二十四萬，為秦國攻取五城。

秦昭王十五年，攻魏，攻取大小城共六十一座。

秦昭王十六年，又攻取魏的垣城。

秦昭王二十一年，攻取趙的光狼城。

秦昭王二十八年，攻取楚的鄢、鄧等五城。

秦昭王二十九年，攻拔楚的郢都，逼得楚王東遷到陳地，秦國並以郢為南郡。白起也在這時因功封為武安君。

秦昭王三十四年，攻魏，拔華陽，活捉了三晉將，斬首十三萬。再與趙國大將賈偃戰，沈其兵卒二萬人於河中。

秦昭王四十三年，攻韓陘城，取五城，斬首五萬。

秦昭王四十四年，攻佔韓的南陽太行道。

當然，以上還不包括最有名的長平之戰，前後斬首虜四十五萬人！不過如此的戰功，雖然給白起帶來榮耀和封爵，卻也為他埋下遭忌的因由。

秦昭王四十八年蘇代承韓、趙二國之命，前來秦國向當時的相國范雎行使離間，謂白起滅趙之後，必然會因功而昇任秦之三公，到時候范雎勢必委屈於白起之下。范雎心中頗以為然，於是以休息士卒為由，向秦昭王進言，建議接受韓、趙割地求和的請求。這個結果自然使白起不滿，不過白起並不清楚，他任何情緒的反應，都只會給他帶來更大的災難而已！

秦昭王四十八年九月，秦復發兵攻打趙國的都城邯鄲，由於白起有病，秦昭王另使王陵將兵攻趙，但是王陵的戰事一直不利。等到秦昭王四十九年正月，白起的病已痊癒，秦昭王便想派白起代王陵為將，白起並沒有答應，他向秦昭王說：

邯鄲實未易攻也。且諸侯救日至，彼諸侯怨秦之日久矣。今秦雖破長平軍，而秦卒死者過半，國內空。遠絕河山而爭人國都，趙應其內，諸侯應其內，破秦軍必矣。不可。

白起這段話是很有見識的判斷，不過挾著長平戰後餘威的秦昭王是聽不進去的，他親自命令白起代王陵為將，白起仍然沒有接受；秦昭王又使范雎去請白起，一直對范雎耿耿於懷的白起，當然更不會給范雎面子。為了避免麻煩，白起乾脆就假藉生病為由，拒絕了范雎。

秦昭王沒辦法，只好任命王齕代替王陵，但是王齕的戰事仍然不利，這時的白起卻犯了一個令自己致命的錯誤，說出了一些幸災樂禍的話語：「秦不聽臣計，今如何矣！」秦昭王聽了當然不高興，不過並沒有馬上怪罪白起，只是命人強制白起必須出來領軍作戰，但是白起仍然和秦昭王鬥氣，以病況嚴重為由再度拒絕。范雎再來請白起，也被拒絕。秦昭王終於動怒，將白起免為士兵，並且將他調到陰密去。這時的白起倒是真的生病了，不能馬上成行。同時前線的秦軍戰況愈不利，秦昭王當然愈加生白起的氣，於是下令白起必須馬上離開咸陽。

白起才離開咸陽西門十里，走到一個名為杜郵的地方，咸陽中的秦昭王卻愈想愈生氣，又聽人說白起在離開之前，心中不服且有抱怨的言辭，於是秦昭王便下令賜劍讓白起自裁。白起在引劍自裁前，先是自認無辜而怨嘆，接著轉念說：「我固當死。長平之戰，趙卒降者數十萬人，我詐而盡阬之，是足以死。」白起在臨死前，突然想起坑殺長平趙卒一事的過當。對趙國長平一役，既是白起戰績的巔峰，但也是白起與范雎生隙，伏下日後被秦王賜劍自裁的起點。人生的福禍起落，往往互為因果，難怪老子會說：「禍兮福之所倚，福兮禍之所伏。」

陸賈

陸賈是漢高祖座下有名的辯士。《史記、酈生陸賈列傳》中記載，陸賈在漢高祖劉邦取得帝位之後，經常在劉邦面前論說《詩》、《書》所載道理，對治理天下的好處。劉邦聽得不耐煩，有次便罵他說：「迺公居馬上而得天下，安事詩書！」所謂「迺公」，以現在的話來講，相當於說「你爸爸」的意思，是很粗俗的話語，也由此可見劉邦心中對於讀書人的鄙視。陸賈反應很快，他回答劉邦說：

居馬上得之，寧可以馬上治之乎？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，文武並用，長久之術也。昔吳王夫差、智伯極武而亡，秦任刑法不變，卒滅趙氏（秦國的祖先，與趙國的祖先同是非廉的後代，一直到造父時，因有功於周穆王，受封於趙城，所以秦國也可以說是趙氏。「卒滅趙氏」，是說秦國自己招來自我滅亡的命運。）。鄉使秦已并天下，行仁義，法先聖，陛下安得而有之？

劉邦自以為從馬上攻戰而得天下，因此認為《詩》、《書》所載道理無用。陸賈則反問：「居馬上得之，寧可以馬上治之乎？」也就說，馬上攻戰固然可以得天下，但是治理天下能用同樣的方法嗎？為了說服劉邦，陸賈還舉了正、反兩樣歷史的事證。正面的事證舉的是湯武的革命，一開始雖然用武力推翻了夏桀（即所謂的「逆取」），但是接下來卻是文武並用，尤其是以文治為先（即所謂的「順守」），所以商朝得以享國長久。反面的歷史事證，則先舉了因極力尋求中原盟主之位，反而為越王勾踐所乘，因而國滅人亡的吳王夫差；再舉原本在晉國六卿中武力最強的智伯，後來反而被韓、趙、魏三家聯合消滅；三舉秦國因為任用商鞅，力行刑法，雖然得以統一六國而得天下，但是卻也因為立法過於刻薄少恩，旋即亡國。

陸賈舉了以上這三件事情為例，來向劉邦說明武力雖然可以暫時讓國或人盛極一時，但是卻無法維持長久，而且往往是伏下迅即國滅人亡的主因。最後並且提出，秦國統一天下之後，如果效法先聖明君，實行仁義之政，那會讓劉邦有機會站上歷史的重要舞臺？

當然，劉邦初聽到這些話，心中並不是很愉快，但也不得不同意陸賈的話是對的。因此，劉邦便下令要陸賈「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，吾所以得者何，及古成敗之國。」也就是要陸賈寫一本有關古來帝王成敗興亡因素探討的書，來讓劉邦參考。陸賈因此寫了《新語》一書，內含十二篇文章，談的都是古來存亡之徵的事略。這本《新語》剛寫成上奏給劉邦看的時候，很得到劉邦的誇讚和肯定。

呂后擅權時，當時的右丞相陳平心中雖然焦急，但是無從著力，又怕禍及自身，因此便經常獨自閉門深思。陸賈知道以後，便自動要求會見陳平，然後向陳平提出了安定劉漢皇室的重要方針：

天下安，注意相；天下危，注意將。將相調和，則士務附；士務附，天下雖有變，即權不分。為社稷計，在兩君（指相與將二人）掌握耳。

陳平把這段話聽了進去，開始用心交結掌握軍權的太尉周勃，遂定下了日後消弭諸呂亂漢的契機。而「天下安，注意相；天下危，注意將。」這二句話，遂成了千古名句。

張釋

張釋之是漢文帝時的名臣，不過他並不是一開始就得意官場的。《史記‧張釋之、馮唐列傳》中記載，張釋之「有兄仲同居。以訾為騎郎，事孝文帝，十歲不得調，無所知名。」所謂的「以訾為騎郎」，就是花錢買一個騎郎的官職來當。花錢買官，雖然職務是侍奉漢文帝，但是一定無法得到皇帝的信任和認同，所以這個騎郎的官一做就是十年，而且默默無名。

在這種情況下，騎郎一職對張釋之來說，便索然無味，因而萌生退意。就在這個時候，張釋之遇見了生命中的重要貴人─中郎將袁盎。袁盎平日就瞭解張釋之的材能，為了留惜張釋之這個人材，便向漢文帝推薦張釋之為候補謁者（謁者是掌管九賓【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、孤、卿、大夫、士，謂之九賓】朝會天子的禮儀之事，薪水六百石。）的職務，於是張釋之開始有了發展的契機。

張釋之在新職務任上的第一次朝會結束後，藉機先向漢文帝申論古代聖王興盛之事，用以探測漢文帝的心意喜好。漢文帝聽後有些不耐煩地說：「卑之，毋甚高論，令今可施行也。」也就是告訴張釋之，在論述政事的時候，不要舉一些太古遠的事證，因為年代相隔久遠，口耳傳述，難免會陳義過高而背離事實；只要陳述一些近代的事例，可以用來作為施政的參考即可。張釋之於是改論秦亡漢興的原因，並因而得到漢文帝的賞識，昇他為謁者僕射的官職。

從此以後，張釋之就有如錐入囊中一般，處處表現他的傑出。漢文帝到上林虎圈這個地方，問上林尉，有關上林苑中禽獸的數目多少，上林尉及所屬官員無一能答，唯有虎圈的嗇夫（掌管虎圈之地訴訟賦稅的小吏），應答得敏捷又流利，漢文帝於是想超遷虎圈的嗇夫為上林令。張釋之勸諫漢文帝說，如此一來，恐怕天下人都會因而著重口辯而忽略實才，反而對社會風氣有害。漢文帝很欣賞張釋之這番話，所以在回程的途中，召令張釋之同車，順便再詳問有關秦朝之所以衰亡的情況，而張釋之也就以所知據實向漢文帝報告。一回到宮中，漢文帝馬上任命張釋之為公車令之職。

才擔任公車令不久，太子（後來的景帝）與梁王共車入朝，經過司馬門卻沒下車，張釋之於是將太子和梁王追回，而且以不下公門不敬的罪名向漢文帝上奏。由於這件事情，漢文帝又對張釋之另眼相看，拜昇張釋之為中大夫之職。然後張釋之又以墓穴中若厚葬有寶物，即使將整個墓穴四周的山都予以封錮，也無法避免後人盜墓為例，來勸喻漢文帝應力行節約善政，漢文帝並因而擢昇張釋之為廷尉。

擔任廷尉以後的張釋之，又處理過兩件膾炙人口的事情，其一是有人犯蹕驚駕，僅處以罰金，理由是「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」而「廷尉，天下之平也。」其二是有人偷盜漢高祖廟前的玉環，張釋之依法論其棄市，不顧漢文帝打算滅其全族的刑罰。張釋之也因而名揚天下。

　　我們在閱讀有關張釋之的生平之時，除了感佩他的見識和智慧之外，其實更應敬服漢文帝的用人智慧和胸襟。或者我們應該這麼說，沒有漢文帝的用人智慧和胸襟，歷史上就不會出現一個叫做張釋之的名臣了！

叔孫

叔孫通原來是秦朝二世皇帝（胡亥）的待詔博士，雖然是儒生出身，但是卻很能隨勢變通。陳勝於山東起兵反秦時，博士諸生三十餘人不知胡亥忌諱言反，因此在胡亥詢問時，不是答說陳勝欲反，就是說欲為盜，唯有叔孫通洞察胡亥的心意，故意說：

明主在其上，法令其於下，使人人奉職，四方輻輳（『輻輳』，形容百姓的歸聚，如同車輪的聚於車轂一樣的自然。），安敢有反者？此特群盜鼠竊狗盜耳，何足置之齒牙間。郡守尉今捕論，何足憂！（《史記、劉敬叔孫通列傳》）

結果，凡是言陳勝欲反的儒生，都被捕下獄，言陳勝欲為盜的則被罷斥不用。至於叔孫通，不僅得到「帛二十匹，衣一襲。」的賞賜，而且還從待詔博士，昇為博士！當然，事後這些儒生有些不滿，他們質問叔孫通說：「先生何言之諛也。」也就是批評叔孫通特意去阿諛秦二世皇帝胡亥，而沒有講出事情的真象。但是叔孫通卻驚魂未定的向這些質疑的儒生答說：「公不知也，我幾不脫於虎口！」換言之，叔孫通明白，剛才與胡亥的對答中，他是從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回來！

叔孫通自知雖然暫時逃過一關，但是來日方長，自己也沒有把握，下一次的結果會如何；為求保命，便棄博士之職，逃亡到薛地去。這時的薛地已落入項梁的控制，所以叔孫通就投到項梁的幕下。項梁後來被秦將章邯在定陶擊敗身死，叔孫通便改從事項梁所立的楚懷王；楚懷王立為義帝而必須遷到長沙去，叔孫通便留下改事項羽。後來劉邦攻入彭城，叔孫通又改降劉邦。如果以上述的經歷來看叔孫通，會覺得他也未免太會「變通」了。

不過有趣的是，叔孫通在劉邦趁著項羽北擊齊地，攻入項羽建都之地彭城時降了漢；但是在劉邦被項羽逐出彭城時，叔孫通不僅沒有依照前例，也沒有和當時的許多諸侯，覺得楚強漢敗而去漢復歸於楚。從這一點來看，叔孫通的能知變通，似乎有他獨特的見識在，並非一味取巧趨利者可以相比擬。我們可以再從下面這件事情中，來看看叔孫通的獨特見識。叔孫通投靠劉邦之後，由於劉邦為楚人，討厭儒服，叔孫通於是「迺變其服，服短衣，楚製，漢王喜。」以博得劉邦的歡心。跟著叔孫通降漢的儒生約有百餘人，但是叔孫通每向劉邦推薦的都是一些「群盜壯士」，其中一個儒生也沒有，引得這些儒生在背後竊罵。叔孫通聽到以後，向這些儒生說：「漢王方蒙矢石爭天下，諸生寧能鬥乎？故先言斬將搴旗之士。諸生且待我，我不忘矣。」也就是說，劉邦正忙於爭奪天下之位，儒生是幫不了什麼忙的，這個時侯必須要忍耐等待時機。

等到劉邦得了天下，即皇帝位，群臣在朝上飲酒爭功，拔劍擊柱，亂成一團的時候，叔孫通察覺到劉邦對這種現象的不滿，卻又苦無良策，他認為時機已經成熟，便向劉邦提出「夫儒者難與進取，可與守成。臣願徵魯諸生，與臣弟子共起朝儀。」的建議，為了怕劉邦覺得禮儀繁瑣而不願行，又「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」。當然，叔孫通這樣的作法，也引發一些負面的評語，魯地有二位儒生就反對叔孫通說：

公所事者且十主，皆面諛以得親貴。今天下初定，死者未葬，傷者未起，又欲起禮樂。禮樂所由起，積德百年而後可興也。吾不忍為公所為。公所為不合古，吾不行。公往矣，無汙我！

叔孫通的回應則是「若真鄙儒也，不知時變。」還是依照原定的計畫，為劉邦草擬朝儀制度。等到朝儀實施的時候，「自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肅敬。……。竟朝置酒，無敢讙譁失禮者。」面對這種肅敬的情況，劉邦忍不住心中的喜悅，脫口說出「吾迺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」的話來！於是叔孫通被任命為太常之職，而且還被賞了五百金。

叔孫通並沒有忘了跟他一起來的儒生，他以這些儒生隨他共訂朝儀為由，向劉邦推薦，劉邦不僅全都任命為郎官，而且也以五百金分賜給這些儒生。這些儒生終於不再抱怨叔孫通了，反過來說「叔孫生誠聖人也，知當世之要務。」郎官之職加上五百金，就替叔孫通贏得聖人的贊譽，實在是廉價些了。平心而論，從儒術的理論來說，魯地兩位儒生對叔孫通的批評是不無道理。但是任何理論如果無法予以落實執行，都只是空談而已。叔孫通的行事作為，很可以給我們一些啟示。

季布

季布原來是項羽的名將，而且在楚漢相爭的過程中，有多次帶兵圍困劉邦的記錄。由於這個原因，劉邦在滅了項羽之後，懸賞千金要捕捉季布，而且下令，凡是敢藏匿季布的人，一律罪及三族！

即使如此，濮陽還是有一位姓周的人士，收留了季布，這位周氏很有義氣的向季布說：「漢購將軍急，跡且至臣家，將軍能聽臣，臣敢獻計，即不能，願先自剄。」（《史記、季布欒布列傳》）這段話說得是既漂亮又有義氣：我是想幫忙你季布，但是要用我的方法，如果你季布對我的方法有任何懷疑，那我就先自殺來表明我的心跡！周氏的方法是什麼呢？他要季布剃掉頭髮，裝扮成家僮的樣子，賣給當時居住在魯地的大俠朱家為奴。不過朱家心中也明白，所買的奴就是季布，因此特別給季布置了田產，而且還交待兒子說：「田事聽此奴，必與同食。」換句話說，朱家叮嚀兒子，決不可以對這個買來的「奴」有所怠慢。

我們看到這個地方，可以想見，季布在當時的名聲一定非常響亮，否則也不會有人為他如此捨命。不過朱家也知道，想要解救季布，一定要找出釜底抽薪之計，於是朱家便趕到洛陽，透過汝陰侯滕公，向劉邦求情。朱家的說服內容大略為：

臣各為其主用，季布為項籍用，職耳。項氏臣可盡誅邪？今上始得天下，獨以己之私怨求一人，何示天下之不廣也。

這個方法果然有效，劉邦不僅赦免了季布，而且還任命為郎中之職。對於這樣的過程和結果，《史記、季布欒布列傳》中有一段值得注意的文字記載：「當是時，諸公皆多季布能摧剛為柔，朱家亦以此名聞當世。」所謂的「季布能摧剛為柔」，指的就是原來「為氣任俠，有名於楚」的季布，竟然可以為了留存有用之身，剃掉頭髮，賣身為奴！而朱家更了不起，據《史記、游俠列傳》中的記載，朱家在解決季布之困後，「及布尊貴，終身不見。」難怪會成就大名。

季布最著名的一件事，就是當朝反對樊噲兵伐匈奴的提議。漢惠帝時，單于送了一封內容不敬的書信給呂后，呂后大怒，召集諸將討論是否要出兵征伐匈奴。這時身居上將軍之職的樊噲，當朝對呂后誇口說：「臣願得十萬眾，橫行匈奴中。」同時的諸將都附和樊噲的言語，只有季布反對，而且說了很重的話：

樊噲可斬也！夫高帝將兵四十餘萬眾，困於平城，今噲奈何以十萬眾橫行匈奴中，面欺！且秦以事於胡，陳勝等起。于今創痍未瘳，噲又面諛，欲搖動天下。

季布的話有三個重點：

（一）漢高祖劉邦以四十餘萬的兵力征伐匈奴，都被困於平城，幾乎不能倖免，如果樊噲能以十萬兵力橫行匈奴，當時漢高祖又何以會被困於平城？樊噲顯然是當眾說謊。

（二）秦朝就是起兵征伐匈奴，耗損國力，所以才會給陳勝等造反的機會；如今漢朝初立，國本未固，樊噲所提的根本就是會動搖國本的提議。樊噲娶呂后的妹妹呂須為妻，在呂后掌權後更是勢傾朝野。季布敢當朝說出這些話的內容，可見具有十分過人的膽識。呂后雖然不是很高興的罷朝，不過終於沒有出兵去攻打匈奴。

季布後來因為覺得，漢文帝對他有「一人之譽而召臣，一人之毀而去臣」的輕率態度，故而辭官。不過季布在當時已名滿天下，到處都流傳著一句話：「得黃金百斤，不如得季布一諾。」

如果單就個人的武藝表現而言，李廣絕對是一位傳奇性的人物，光是誤石為虎，一箭射入石中的故事，就不知讓多少後人為之傾倒！再看李廣曾被匈奴俘獲，縛綁於兩馬之間，準備遣送給單于的途中，卻能躍身而上，搶得一匹良馬，並且安然脫困的事蹟，更是令人大呼不可思議！相信每一位讀者在閱讀《史記、李將軍列傳》時，都一定會為上述的情節所迷。但是這麼一位傳奇性的人物，生平雖然頂著五彩的光環，卻並未能給他帶來名利和權位。

李廣第一次受到注意，是跟隨漢文帝出行，力能衝陷折關和格殺猛獸，漢文帝因而贊嘆說：「惜乎，子不遇時！如令子當高帝時，萬戶侯豈足道哉。」也就是說李廣如果生於劉邦創建漢帝國之時，要得封一個萬戶侯的職位，簡直是易如反掌。到了漢景帝即位，匈奴舉兵入侵上郡，景帝派寵幸的內官隨著李廣學習行軍作戰。這位內官大概很新鮮好奇，帶領了數十位騎兵放縱奔馳，遇見了三騎匈奴兵，認為以多擊寡應該可以得勝，便和三騎匈奴兵戰鬥。結果不但內官所帶領的騎兵被匈奴射殺將盡，連內官自己都中箭受傷。這位內官逃到李廣身旁，向李廣求救，李廣便親自射殺了三騎匈奴兵中的二騎，活捉了一騎。

就在這個時候，突然有數千騎的匈奴兵出現。不過這些匈奴的騎兵，看到只有李廣一人，以為是漢軍的誘餌，因而不敢迫追，上山佈陣以待。至於李廣這邊的百餘位騎兵，見到匈奴騎兵人數眾多，都十分害怕，想要趕快騎馬逃離。李廣連忙阻止並告訴這些部屬說：

吾去大軍數十里，今如此以百騎走，匈奴追射我立盡。今我留，匈奴必以我為大軍之誘，必不敢擊我。廣令諸騎曰：「前！」前未到匈奴陳二里所，止，令曰：「皆下馬解鞍！」其騎曰：「虜多且近，即有急，奈何？」廣曰：「彼虜以我為走，今皆解鞍以示不走，用堅其意。」

李廣這個計策雖然大膽，不過還真的有效，匈奴的騎兵果然疑心李廣和他的騎兵是漢軍的誘餌，因而終於退兵而去。李廣諸如此類冒險行事的事蹟，雖然可以看出他的膽識過人，不過身為一名大將，行事經常如此，難免讓人覺得李廣有俠氣過多而將才嫌少的遺憾。所以《史記、李將軍列傳》中說：「其射，見敵急，非在數十步之內，度不中不發，發即應弦而倒。用此，其將兵數困辱，其射猛獸亦為所傷云。」李廣之所以不能得意功名，大概和這種為人的特殊風格有關。此外，我們另從一件小事，也可以來推論李廣功名不遂的可能原因。

李廣曾因軍敗被免為庶人，閒居在藍田南山中射獵。有次夜裏，李廣帶著一名隨從出外和友人夜飲晚歸，回到霸陵亭，看守的官吏由於喝醉酒而對李廣不禮貌的說：「今將軍尚不得夜行，何乃故也！」堅持不讓李廣進入。李廣因此銜恨在心。不久之後，李廣又當上右北平太守，便下令那位對他不禮貌的霸陵官吏到軍中來，而且當眾予以斬殺！由這個事件看來，李廣雖然很能帶兵，也頗得士卒之心，但是氣量終嫌狹小，相信李廣之所以終生不得封侯，應該是受到本身這種個性的限制。

以一曲「鳳兮鳳兮歸故鄉，遊遨四海求其皇，有一豔女在此堂，室邇人遐毒我腸，何由交接為鴛鴦？」而挑動卓文君夜奔於他的司馬相如，可以說是中國文人最典型的風流人物。司馬相如原是蜀郡成都人（現在的四川成都），原來的名字為犬子，後來因為仰慕戰國時代藺相如的為人，所以自己又改名為相如。在漢景帝之時，以錢買官，得到了武騎常侍的職位，不過這個職位的職責是侍從在皇帝身邊從事打獵格鬥猛獸，和司馬相如專長寫辭賦的興趣不太相合，再加上漢景帝對辭賦也沒有特別重視和興趣，所以當梁孝王來朝見漢景帝時，司馬相如和梁孝王的門客鄒陽、枚乘這些文人，一見傾心如故，便以病為藉口，辭掉武騎常侍的職位而投到梁孝王門下去。司馬相如有名的〈子虛賦〉，就是在這個時候寫成的。

不過司馬相如的時運仍然不濟，因為梁孝王不久就去世，司馬相如只好回到成都的老家，《史記》中說此時的司馬相如的境遇是「家貧，無以自業。」但是由於臨邛令王吉對司馬相如的禮遇，因而引起臨邛富人卓王孫和程鄭的注意，並且想要攀交司馬相如，而司馬相如的際遇便開始轉入佳境。我們來看《史記、司馬相如列傳》中，有關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記載：

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，好音，故相如繆與令相重，而以琴心挑之。相如之臨邛，從車騎，雍容閒雅甚都（皎好為「都」）；及飲卓氏，弄琴，文君竊從戶窺之，心悅而好之，恐不得當也。既罷，相如乃使人重賜文君侍者通殷勤。文君夜亡奔相如，相如乃與馳歸成都，家居徒四壁立。

我們由上面這段文字的內容記載，可以明白司馬相如的琴挑卓文君，是早有預謀的。司馬相如設計了三個階段來引起卓文君的注意：一、先是故意裝成和臨邛令很熟好的樣子，讓卓家覺得可以攀交；二、帶著車騎到臨邛來時，以一付雍容閒雅好看的形象出現，讓卓文君事先存有好的印象；三、在卓家飲宴時，故意以琴音來表達心意，事後並且賄賂卓文君的侍者，用來和卓文君互通音訊。可憐卓文君並不知情，所謂「文君夜亡奔相如」一句，語意雖然簡單，但是可以想見當時的卓文君具有多大的勇氣！

卓王孫當然很生氣！他甚至說：「女至不材，我不忍殺，不分一錢也。」顯然，卓王孫這時也懷疑司馬相如引誘卓文君是有企圖的。但是卓文君與司馬相如兩人也很有意思，由於在成都太窮而無法營生，遂又相偕回到臨邛，司馬相如將原有的車騎賣掉，另外買了一間酒舍由卓文君親自當爐賣酒，司馬相如則穿著犢鼻褲當街洗滌酒器。卓王孫為了維護面子，不得已分給「文君僮百人，錢百萬，及嫁時衣被財物。」於是司馬相如搖身一變，成了富人！

時運既開，好事便接踵而來。好大喜功的漢武帝，偶然間讀到司馬相如在梁孝王門下時所寫的〈子虛賦〉，很贊歎的說：「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！」剛好司馬相如的同鄉楊得意在旁侍侯，便向漢武帝推薦說：「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為此賦。」漢武帝馬上召問司馬相如，司馬相如並趁機向漢武帝說：「有是。然此（指〈子虛賦〉）乃諸侯之事，未足觀也。請為天子游獵賦（即〈上林賦〉），賦成奏之。」司馬相如自此便成了天下聞名的賦家。

後來因為唐蒙未經漢武帝的同意，擅自征調巴蜀百姓千人、萬人轉運糧食，準備開通夜郎及西南夷的道路，引起巴蜀百姓的不安和騷動，漢武帝於是詔令司馬相如責備唐蒙，並為文檄告安撫巴蜀父老。事成之後，司馬相如又向漢武帝建議，將靠近蜀地的邛、筰等少數民族，收入漢帝國的版圖而置郡縣。漢武帝不僅同意，還任命司馬相如為中郎將，擔任漢朝的使節前往辦理交涉。於是司馬相如便風風光光的持節入蜀，《史記、司馬相如列傳》中記載這件事情說：

至蜀，蜀太守以下郊迎，縣令負弩矢先驅，蜀人以為寵。於是卓王孫、臨邛諸公皆因門下獻牛酒以交驩。卓王孫喟然而歎，自以得使女尚司馬長卿晚（指卓文君嫁給司馬相如這件事），而厚分與其女財，與男等同。

由此可見，人情的冷暖是古今皆然的。司馬相如雖然才華洋溢，但是卻有口吃和消渴（糖尿病）的毛病。他所著成的名賦，譬如〈長楊賦〉、〈大人賦〉等，內容雖然誇飾鋪張，卻都寓有諷諫漢武帝之意，可惜由於內容文彩華麗之處甚多，所謂諷諫之意反而被忽略了。所以司馬遷說「相如雖多虛辭濫說，然其要歸引之節儉，此與詩之諷諫何異？」這是很持平的評論。

「衛青不敗由天幸」，這是王維〈老將行〉中對衛青評論的詩句，不過，事實真的如此嗎？

衛青的出身是蠻低微的，他原本姓鄭，父親名叫鄭季，《史記、衛將軍驃騎列傳》中說：「青同母兄衛長子，而姊衛子夫自平陽公主家得幸天子（案：即漢武帝），故冒姓為衛氏。」不過這一段記載並沒有說清楚，所謂的「衛」姓，是與衛長子和衛子夫「同母」的母親的姓，還是這位「同母」母親前夫的姓。但是我們可以推想，衛子夫在得到漢武帝寵愛之後，衛青希望改姓來沾一點衛子夫的光彩，是可以理解的，不過衛青也差點因此被皇后之母─堂邑大長公主殺了。《史記、衛將軍驃騎列傳》中記載這件事情說：

皇后，堂邑大長公主女也，無子，妒。大長公主聞衛子夫幸，有身，妒之，乃使人捕青。青時給事建章，未知名。大長公主執囚青，欲殺之。其友騎郎公孫敖與壯士往篡取之，以故得不死。

皇后之母─堂邑大長公主，眼看著漢武帝新寵衛子夫，而衛子夫又已有身孕，惟恐自己無法生育的女兒自此被漢武帝冷淡，因而心生報復之心。但是又不敢對衛子夫下手，只好找衛青來出氣。幸好衛青有一批死黨「騎郎公孫敖與壯士」，不顧得罪堂邑大長公主，硬是將衛青給救了出來！所謂的「篡取」，就是劫奪之意。這件事情漢武帝後來也知道了，他處理的方法是把衛青昇任為建章監，隨時陪侍在漢武帝的身邊。這麼一來，無論是誰要找衛青的麻煩，自身就先會有很大的麻煩。

衛青自此便平步青雲，再加上戰功顯赫，遂成為一代名將。現在我們回頭來評論王維所說的「衛青不敗由天幸」一句是否屬實，以下便列舉二件事情來說明，先看第一件：

漢武帝元朔五年春，衛青出擊匈奴，俘虜匈奴「右賢裨王十餘人，眾男女萬五千餘人，畜數千百萬。」至於匈奴的右賢王則「獨與其愛妾一人壯騎數百馳，潰圍北去。」這一戰，使得匈奴元氣大傷。回到長安之後，漢武帝不僅厚賞了衛青，連衛青三個幼兒（衛伉、衛不疑、衛登）都封賜為侯，這時的衛青向漢武帝辭謝說：

臣幸得待罪行間，賴陛下神靈，軍大捷，皆諸校尉力戰之功也。陛下幸已益封臣青。臣青子在襁褓中，未有勤勞，上幸列地封為三侯，非臣待罪行間所以勸士力戰之意也。伉等三人何敢受封！

漢武帝因為衛青這一番話，果然暫停封賜衛青的三個兒子，另外詔來御史，將跟隨衛青出征的公孫敖、韓說、公孫賀、李蔡、李朔、趙不虞、公孫戎奴、李沮、李息、豆如意等人，都封賜為大小不等的侯王。我們從這些記載中可以看出，衛青本身除了嚴守分際，不敢貪多務得之外，還很會照顧跟他一起力戰的部屬。再看第二件事：

漢武帝元朔六年春，衛青又率兵出擊匈奴，過程中發生了一件事，《史記、衛將軍驃騎列傳》中記載說：

右將軍（蘇）建、前將軍（趙）信并軍三千餘騎，獨逢單于兵，與戰一日餘，漢兵且盡。前將軍故胡人，降為翕侯，見急，匈奴誘之，遂將其騎可八百，奔降單于。右將軍蘇建盡亡其軍，獨以身得亡去，自歸大將軍。大將軍問其罪正閎、長史安、議郎周霸等：「建當云何？」霸曰：「自大將軍出，未嘗斬裨將。今建棄軍，可斬以明將軍之威。」閎、安曰：「不然。兵法『小敵之堅，大敵之禽也』。今建以數千當單于數萬，力戰一日餘，不敢有二心，自歸。自歸而斬之，是示後無反意也。不當斬。」

衛青和幕僚討論的結果，對蘇建的處置出現了當斬和不當斬兩種意見，主張當斬的認為可以替衛青樹威，以為不當斬的則認為如此一來，日後在戰場上失利的人都不敢再回來了。面對這兩種絕然相反的意見，衛青的決定是這樣的：

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間，不患無威。而霸說我以明威，甚失臣意。且使臣職雖當斬將，以臣之尊寵而不敢自擅專誅於境外，而具歸天子，天子自裁之，於是以見為人臣不敢專權，不亦可乎？

衛青以大將軍之尊，仍然不願專擅治罪於蘇建，由此可見他是一個極守分寸的人。回到長安之後，漢武帝果然沒有治蘇建死罪，只是免為平民而已，可見衛青的決定是正確的。我們經由上舉二件事例，可以想見，衛青身為大將，既不貪多務得，又能照顧到部屬的前程，且能於關鍵處緊守分寸，行軍作戰，自然是無往而不利。因此，王維所說的「衛青不敗由天幸」，只是文人下筆時的隨興之言，不可當真。當然，如果我們要仔細推究，王維所說的「衛青不敗由天幸」，其實是誤用了《史記、衛將軍驃騎列傳》中對於霍去病的評述：「諸宿將所將士馬兵亦不如驃騎（即霍去病），驃騎所將常選，然亦敢深入，常與壯騎先其大軍，軍亦有天幸，未嘗困絕也。」也就是說王維「衛青不敗由天幸」的詩句，是將霍去病的故實誤為衛青，本來就不對的。

郭解

郭解是西漢著名的大俠，他的行為舉止影響西漢前期的游俠風氣甚鉅。郭解的任俠個性來自於遺傳，因為他的父親就是因為過度任俠的行為，被漢文帝誅死。年輕時的郭解，個性也頗為暴烈，《史記、游俠列傳》中形容他說：「慨不快意，身所殺甚眾。」可見這時的郭解還當不得「大俠」這兩個字。

不過隨著郭解年歲的成長，喜歡任俠的個性雖然與日俱增，年輕暴烈的個性卻慢慢轉成「折節為儉，以德報怨，厚施而薄望。」我們舉《史記、游俠列傳》中記載的一件事情來看：

解姊子負解之勢，與人飲，使之嚼（喝盡酒為「嚼」）。非其任，彊必灌之。人怒，拔刀刺殺解姊子，亡去。解姊怒曰：「以翁伯（指郭解）之義，人殺吾子，賊不得。」棄其尸於道，弗葬，欲以辱解。解使人微知賊處。賊窘自歸，具以實告解。解曰：「公殺之固當，吾兒不直。」遂去其賊，罪其姊子，乃收而葬之。諸公聞之，皆多解之義，益附焉。

郭解姊姊的兒子，倚靠郭解之勢，強要向別人灌酒，因而引起殺身之禍。郭解的姊姊認為以郭解的聲名，不僅外甥被殺，而且連兇手也抓不到，因而遷怒郭解，故意將她兒子的屍骸放棄於路邊不予埋葬。但是郭解並沒被姊姊這項行為激怒，在調查清楚禍源起於他的外甥之後，除了不追究殺他外甥的兇手之外，還公開宣稱：「公殺之固當，吾兒不直。」。由於這種處理事情的明正態度，郭解遂逐漸俠名遠播，成為許多少年晚輩仰慕的偶象。

不過郭解的這種如日中天的聲勢，卻也給他帶來死亡的威脅。先是漢武帝立意消除游俠之風，下令天下財產超過三百萬的游俠豪富，都必須遷徙到長安來方便管理。郭解雖有大名於天下，家中並不富裕，依照規定，本來不在必須遷徙的名單中。但是郭解所住郡中的官吏，卻因郭解的名氣太大，而不敢不將郭解的名字報在必須遷徙的名單中。衛青曾為了這件事向漢武帝說：「郭解家貧不中徙。」但是漢武帝卻反而更堅持的說郭解：「布衣權至使將軍為言，此其家不貧。」無論如何要郭解遷到長安來。

郭解之所以必須被遷徙，種因於軹地人楊季主擔任縣掾的兒子檢舉呈報的關係，郭解兄長的兒子因此殺了楊季主那個擔任縣掾的兒子，郭、楊兩家於是結下了世仇。郭解到了長安之後，關中的豪傑又替郭解不平，殺了楊季主，楊家人上書申冤，又被維護郭解的人殺於闕下。漢武帝因而震怒，下令逮捕郭解。郭解雖然到處有人維護，不過最後還是被捕下獄。最後論罪時，當時擔任御史大夫的公孫弘說：「解布衣為任俠行權，以睚眥殺人，解雖弗知，此罪甚於解殺之。」也就是說郭解雖沒有直接殺人，但是只要有人得罪郭解，就會被維護郭解的人斬殺，這是對皇權和法制的一種藐視和挑戰，公孫弘因此認為郭解罪不容赦。於是郭解全族都受到誅殺的命運。就事而論，郭解雖享有游俠之名，卻是多忍而少仁，重義而輕禮，守信而寡恕，下場雖然值得惋惜，卻不令人意外。

東方朔

朱買臣

朱買臣是吳地人，原本家中的經濟狀況就不好，再加上朱買臣拙於謀生，唯一的興趣和嗜好就是讀書，所以生活就更加的貧困。平日為了養活自己和妻子，朱買臣只有到附近的山上，割野草和採樵薪去市場賣錢或換取食物。不過即使在這種情況下，朱買臣仍然擔著整束的樵薪，邊走邊看書而且偶而還會唱一些小調歌曲。朱買臣的妻子跟在他的身邊，覺得朱買臣這樣的行為讓她丟臉，所以屢次制止朱買臣不要在道路中，一面擔著柴一面唱歌。可能是因為覺得自尊心受損，也可能因為擔柴唱歌是朱買臣唯一打發時間的方式，在他的妻子勸阻之後，朱買臣反而唱得更為起勁。

是朱買臣的妻子覺得羞恥而無法忍耐，因而向朱買臣提出離婚的要求。朱買臣剛聽到妻子要離婚的要求時，大概還不以為意，所以根據《漢書、嚴（助）朱（買臣）吾丘（壽王）主父（偃）徐（樂）嚴（安）終（軍）王（褒）賈（捐之）傳》中的記載說：

我年五十當富貴，今已四十餘矣。女（同汝）苦日久，待我富貴報女功。

朱買臣為什麼會認為他到了五十歲時，就能擺脫貧困的生活而得到富貴，至今沒有人知道，不過他的妻子已無法再等待了，很生氣的向朱買臣說：

如公等，終餓死溝中耳，何能富貴？

然後無論如何也要離開朱買臣。朱買臣沒有辦法留住他的妻子，只好就答應了。從此以後，朱買臣的生活更為孤獨，他往往先在郊外的墳墓中採樵，然後背著柴薪，一面唱歌一面踏上回家的道路。朱買臣的前妻和改嫁後的丈夫，剛好就住在他經常採樵的附近，有時候實在不忍心見到朱買臣那種饑寒交迫的窘境，也會周濟朱買臣一些飯菜飲食。

這種貧困窘迫的日子再過數年，朱買臣的時運終於改變了。他有機會在州郡上計吏（管會計帳務的官吏）下充當一位小卒，並隨著上計吏押著載有衣服糧食器具的車子到長安去。在長安久等上書的回音時，朱買臣遇到了同鄉且正受到漢武帝重用的嚴助。透過嚴助的舉薦，朱買臣得到漢武帝的召見，並且因為說解《春秋》和《楚辭》非常精彩而受到漢武帝的重用，任命他為中大夫的官職。剛好這時發生了東越王對漢王室的態度反覆不定，漢武帝以朱買臣所獻之策確實可用，再加上朱買臣為吳地人，吳地近海，可以練兵對付東越，便派朱買臣回故鄉擔任會稽太守。臨任命前，漢武帝還借用項羽當年的話，以開玩笑的口吻向朱買臣說：「富貴不歸故鄉，如衣繡夜行，今子何如？」不錯，當年那個擔薪唱歌於道的潦倒文人，如今是鯉躍龍門而回了。

朱買臣回到以前上班的郡邸，仍然穿著當時的舊衣服，只是把太守的印信藏在懷裏。他在走到上計的辦公室過程中，遇到以前當小卒時的一些舊長官，結果和往常一樣，沒有一個人抬頭看一下朱買臣。朱買臣一直走進以前的房間內，和看門的人一起吃飯，等到快吃飽的時候，才故意稍為將太守的印信從懷中露了出來。看門的人看見了，覺得有些不可思議，於是便向前拉起印信的絲帶仔細看了看，沒錯，上面正是刻著會稽太守的章字。看門的人當然大吃一驚，連忙到外頭去告訴那些上計的官員，可是那些官員都已喝醉了，聽到這件事的反應是大聲說：那是騙人的！看門的人勸他們說：何不進去看看呢？有一位平日最看不起朱買臣的官員，大概想趁著這次機會再好好的羞辱朱買臣，於是便自告奮勇的進去證實真偽。結果很快地就從裏面跑出來，還大聲的喊說：是真的！

接下來自然就是這些官員，相推排列來迎接朱買臣；而會稽的縣令聽說新太守要來上任，也派了百輛車子來迎接朱買臣。朱買臣乘著車子進入了吳地的地界，遇到了他的前妻和改嫁的丈夫，正在為朱買臣的到來而清掃道路。朱買臣將車子停了下來，命令後車將前妻和改嫁的丈夫一起載到太守的官舍，讓他們二位住在園中，而且供給他們吃喝。經過一個月之後，朱買臣的前妻大概受不了這種刺激，便上吊自殺了。朱買臣後來因嚴助被排陷的事和張湯結怨，並且上書告張湯，張湯因而自殺，不過事後朱買臣也因為這件事被漢武帝誅殺。我們可以說，朱買臣由於嚴助的舉薦而出頭，也因為嚴助的事而種下殺身之禍。人生的禍福吉凶，真是難以預料。

朱雲

朱雲年輕時喜好游俠，身長八尺有餘，以勇力聞名於鄉里。一直到了四十歲，突然一改好勇的習性，跟隨當時的博士白子友研習易經，拜在蕭望之門下誦習論語，而且沒多久的時間，就能深得白子友、蕭望之兩人藝業的精髓，成了當世的大學者之一。

漢元帝的時候，有位名叫嘉的華陰縣丞，認為朱雲是個了不起的人才，便向朝廷舉薦朱雲為御史大夫之職。由於當時在朝中擔任御史大夫的是著名天下的貢禹，華陰縣丞這個舉動，被太子少傅匡衡以為「今御史大夫禹絜白廉正，經術通明，有伯夷、史魚之風，海內莫不聞知，而嘉猥稱雲，欲令為御史大夫，妄相稱舉，疑有姦心，漸不可長，宜下有司案驗以明好惡。」結果這位華陰縣丞的一片好心，欲換來了牢獄之災。

不過朱雲既已成為一支利錐，只要有入囊的機會，必然會突出的。當時的朝中，有位五鹿充宗以善說梁丘易為漢元帝看重；有一次，漢元帝為了要比較諸家易說的異同，令五鹿充宗與朝中其他易學家公開辯論，由於五鹿充宗受到漢元帝的看重，本身也頗具口才，所以朝中諸儒都以稱病為由，不願與他抗辯，但是又想挫挫五鹿充宗的銳氣，因而便有人推薦朱雲來和五鹿充宗論辯易說。論辯的結果是朱雲大勝，朝中的諸儒高興的形容說：「五鹿嶽嶽，朱雲折其角。」意思是說，儘管五鹿充宗的銳氣如同山嶽一樣的高，朱雲仍然有辦法讓他折服。由於這件事情，朱雲便當上了博士的職務。

後來朱雲因事得罪了中書令石顯和丞相韋玄成，終漢元帝之世，皆被禁錮不得任官。漢成帝即位後，以張禹曾為帝師而給以特別的尊重，朱雲為了這件事上書求見，議論張禹當斬，據《漢書、楊（王孫）胡（建）朱（雲）梅（福）云（敞）傳》中記載這件事的經過說：

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，下亡以益民，皆尸位素餐，孔子所謂「鄙夫不可與事君」，「苟患失之，無所不至」者也。臣願賜尚方斬馬劍，斷佞臣一人以厲其餘。上問：「誰也？」對曰：「安昌侯張禹。」上大怒，曰：「小臣居下訕上，廷辱師傅，罪死不赦。」御史將雲下，雲攀殿檻，檻折。雲呼曰：「臣得下從龍逄、比干遊於地下，足矣。未知聖朝何如耳！」御史遂將雲去。於是左將軍辛慶忌免冠解印綬，叩頭殿下曰：「此臣素著狂直於世。使其言是，不可誅；其言非，固當容之。臣敢以死爭。」慶忌叩頭流血。上意解，然後得已。及後當治檻，上曰：「勿易！因而輯之，以旌直臣。」

朱雲就是因為這件事而留名千古，而漢成帝容忍直臣的雅量，也並傳為美談。不過在這件事情中，辛慶忌卻被後人給忽略了。當時若無辛慶忌，朱雲的直臣之名與漢成帝的容臣之名，恐怕都不會存在。歷史人物的是否留名千古，有時還真的需要一些運氣。

霍光

霍光雖然獨攬朝中大權，但是並沒有因而跋扈專斷，《漢書、霍光金日磾傳》中有一段記載說：

（一）霍光在總校閱羽林軍的武備時，在道中僭用天子出巡時清除道路的禮制。

（二）蘇武拘留匈奴二十年守節未降，歸來時僅封為典屬國之職，而霍光的部屬長史楊敞，沒有什麼功勞卻封為搜粟都尉。

（三）霍光不經天子之命，擅自調任將軍府的校尉。燕王旦打算利用這件事，將霍光一舉從朝中拔除。

第二天清晨，霍光知道了這件事，於是便不敢上朝，《漢書、霍光金日磾傳》中對這件事有段精彩的記載說：

金日磾

金日磾（音ㄉㄧ）是匈奴休屠王的太子。休屠王先是和昆邪王共謀投降漢朝，但是休屠王又反悔，因而被昆邪王所殺。由於這個原因，金日磾與母親閼氏和弟弟倫，都被沒為官奴，派到皇宮中擔任養馬的雜務。這個時候，金日磾年紀才十四歲。

有一次漢武帝在游宴中，突然想要看看宮中所養馬匹是否良善，便下令召閱所有的馬匹。跟隨在漢武帝身邊的宮中妃妾，對於隨著馬匹過來接受召閱的馬夫，莫不在旁一一指點竊視，惟獨不敢對金日磾如此。金日磾本人身長八尺二寸，相貌堂堂而具威嚴，所養馬匹又甚為肥壯，因而受到漢武帝的注意而召問。金日磾具實向漢武帝面奏之後，漢武帝對他另眼相看，馬上賜他沐浴更換衣冠，接著派他擔任馬監一職，掌管宮中所有馬匹的管理和養護工作。不久，又超遷為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之職，專門隨侍在漢武帝左右。朝中許多貴戚看到金日磾如此受到漢武帝器重，私底下都相互抱怨說：「陛下妄得一胡兒，反貴重之！」不過漢武帝並沒有受到這些傳言的影響，反而對金日磾更加重用。

金日磾受到漢武帝的信任，連他的母親死後，都受到榮顯的待遇，漢武帝詔令畫工圖畫金日磾母親的畫像於甘泉宮，旁邊題著「休屠王閼氏」五個字。金日磾對母親也很有孝心，每次見了這幅畫像，都對之跪拜涕泣，然後才離去。金日磾生有二個兒子，都很受到金日磾的寵愛，其中的長子被漢武帝收為弄兒（專門陪侍討皇帝歡心的小兒）。這位弄兒有時太過恃寵而驕，不顧君臣禮節，從漢武帝的背後用手擁抱著漢武帝的頸子。金日磾在前面看到這種情形，用眼睛怒視著弄兒，弄兒就很害怕的邊走邊哭著說：「我父親看到我這種行為在發怒了！」有時候，連漢武帝都要出面替弄兒向金日磾求情。

這個弄兒長大之後，果然行為不自檢點。有一次公然在殿下與宮女調戲，剛好被金日磾看到，金日磾雖然自小很寵愛這位弄兒，但是卻不能容忍弄兒的淫亂行為，因此便殺了弄兒（當漢武帝對金日磾寵遇稍減之時，弄兒這種行為可能會給全家帶來滅族之禍。為了避免這種不幸發生，所以金日磾便狠心親手殺了弄兒。）。漢武帝初得知這件事時，非常生氣，但是在金日磾向漢武帝解釋為何忍心殺了弄兒的原因之後，漢武帝不但平息了心中的怒氣，還更加看重金日磾。《漢書、霍光金日磾傳》中形容金日磾說：「日磾自在左右，目不忤視者數十年。賜出宮女，不敢近。上欲內其女後宮，不肯。其篤慎如此，上尤奇異之。」我們看了上述金日磾親手誅殺淫亂的長子（即弄兒）一事，就可以瞭解《漢書》中的形容一點不過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