藝術創作的起點 (二)

\ 陳慶坤

 下雨,再自然不過的了,幾千、幾萬年,甚至有地球以來就會颳大風、下大雨,日出日落的照拂著大地。一隻生活在野莽叢林的猿猴,或群體狂奔於非洲草原的牛羚;祇會攀摘樹枝上的果實以飽;祇會埋首於青草的啃食求生,對於天邊一抹艷麗的夕陽殘照,對於無情風雨的摧殘,似乎根本不存在,在這一個蒼蒼茫茫的宇宙大地裡,一個普通生物的存在,也許就僅止於這個生物的價值存在。但是人的存在,就不等於這個人存在的價值了,人不僅存在於外在的現實環境,同時也存在於內心的抽象感情世界。因此,對於不論是微風細雨、或狂奔而下的驟雨,聽著雨聲淅瀝、淅瀝的滴下來,感受於氣象的瞬息萬變,躑躅於這大自然奇景異象之中,心靈深處莫不興起許多複雜而微妙的感受。南宋詞人蔣捷的「虞美人」,即是一首「聽雨」的詩詞:
  少年聽雨歌樓上,紅燭昏羅帳。
  壯年聽雨客舟中,江闊雲低 斷雁叫西風。
  而今聽雨僧盧下,鬢已星星也。
  悲歡離合總無情,一任階前 點滴到天明。

 亙古以來,在這浩瀚無垠永不窮盡的時間、生命的鉅流裡,雖然萬象雜陳,各謀生機,奔赴在不捨晝夜的天演進化之中,人之異於禽獸,畢竟還有「幾稀」之別,面對著自我存在以外的諸多存在,無論是有機的或無機的現象,都能從心理流露出充沛的情感。以蔣捷這首「聽雨」的詞而論,主題是一個人在「聽雨」,實則是對人生三個不同階段的關照,藉著對於大自然無機的雨聲的描寫,去體現世間萬事自有一定的規律,悲歡離合盡管刻骨銘心,無以言詮,總是人間之事,而大自然的雨,卻是千古不變的那樣滴下!

 藝術家對於經歷了生命顛沛困頓,忍受與生俱來豐富感情的支配與控制,對於宇宙的自然現象、人生的現實生活、生命的風雲際遇,感受自是特別深刻敏銳,有時雖然難免為感情所困囿,但是正因為如此,往往是最愛慕人生的人;愛之深,慕之切,一往情深,於是乎對人生的一切現象就不免要感慨萬千了,然這種感慨的棄絕與對人生愛慕的衝突矛盾,對藝術家而言總是抱著既同情又寬厚的態度。

 溫庭筠在他的「夢江南」詞中,以婉約之筆,樸素之情,感嘆人生是:「過盡千帆皆不是,斜暉脈脈水悠悠。」在人生萬象的拂逆之中,不盡的迷惘和惆悵在心頭,內心依然樸素自然。

 錢起也有這種意像,他用兩句詩來表達對人生的愛慕之情:「曲終人不見,江上數清風」,藝術家對於人生的愛慕之情永不終斷,不願終斷,又不能不斷。似斷未斷,欲斷將斷,剪不斷,理還亂?這豈不是人生的真諦?亦是藝術創作的一個起點。

 因此,從以上詩人的例子,我們不難發現「感情」確實是藝術創作的特質之一。本質上,藝術是人類精神的產物,是屬於感情與智慧的結晶;藝術不同於哲學,它不是抽象的思辯、邏輯的思考;藝術也不同於科學,它不是客觀觀察的紀錄、數據的追求;藝術乃是一種感情的表現與思想的體現。感情是人類心理活動之一,藝術創作既是人類精神活動的高貴情操的表現,自然可視為感情的表現。

 所謂「感情」(Feeling),在心理作用上是相當複雜的過程,我們依靠感官以接觸外物,一但感官受不了外界的刺激之後,頓生感覺,並產生意識上的快與不快,這就是感情之所產生的原因。然而這種快與不快的意識,在一般人或許只是對於外在事物的一種「感覺」(Sensation)而已,但在藝術創作的感情表現上卻包括「情緒」(Emotion)與「情操」(Sentiment)在內。因此,在表現上,藝術不同於理智或意志,我們可以說科學與哲學是理智的發現;道德是意志的發現,而藝術就是感情的發現,是感情的寄託或滿足,更是藝術創作的起點。

[93.06.30  空大專版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