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台灣小說」補充教材
宋澤萊《變遷的牛眺灣》中的農村與農民

石弘毅

 以宋澤萊生長的時代及背景來看,他描寫農村與農民的作品是有其現實性的。他關心鄉土、來自鄉土、反映社會現實,特別是描述社會變遷中,下階層人物的境遇,有他獨到之處。我們看他所謂關注現實而寫出來的「現實世界」,並不一定皆可完全當真,他筆下的人物,也並不一定完全是真實世界的人物,因而,我們實不必苦苦追究「這些都是真的嗎?」,但是我們必須正視他所要表達或反映的社會問題是什麼?

 宋澤萊有關農村與農民生活的創作顯然是有其深意的。他試圖將急速工業化、甚至將汙染化的社會不平等現象以及社會變遷,畫出一幅龐大、完整的圖畫,特別是著眼於農村的諸多不平等、不合理現象及農村社會問題,藉著小說來記錄並揭發農村的種種黑幕。他明白地控訴:「……在這個農業和工業蛻變的社會裡,我們的決策者在犧牲一些孤苦的無告者,霸道的、沒有仁慈的、偏頗的法律沒有照顧一些受苦者,某些集團用盡一切的手段來榨取廣大的低受入者,當決策者高喊經濟成長時,而經濟成長的骨子裡是什麼?」,「……工業化逐漸在推行,但是我們的社會問題卻日益嚴重。我們所謂的經濟成長了,但對人的傷害愈大。我們的人道並沒有跟著所謂經濟成長而成長。」

 從《變遷的牛眺灣》中,我們不難看出他試圖描摹小人物共同的喜怒與哀樂、仇恨和愛情、貧賤和高貴、掙扎與沉淪,以及記錄平民經濟社會狀況;並在那種環境中去探討他們的反映。誠如宋澤萊所說:「當我們遇到時不要沈默不語,或把頭低下,應該挺身而戰……,我們殖民地的父老有著許多的委屈、痛苦要述說,那些心裡的話由於嘴巴的被堵而無法傳遞到每人的耳中,一個作家正應該一字不差地將那些話記載出來。」(註1)宋澤萊表達了他對農村的熱愛與時代變遷下農民的同情。

 眾所周知,戰後初期的土地改革改變了臺灣的結構。但是改革後的農村經過多年的演變,在作家宋澤萊的眼中又是如何呢?「三七五減租後,農地更形分散,農地破碎,道路、渠道破損不堪。」然後是「一九六九年,六月,二期稻作收成,土地重劃來了。」「土地的重新調整,位置的調整使牛眺灣發生了紛擾,他們拿著表格,群眾到鄉公所來,意圖辦理的人員能裁換一塊好的土地給他。」宋澤萊反映了土地重劃的立意雖美,但部分官員的「人謀不贓」,導致了執行過程的不公平現象,侵害了農民的權利,反而圖利了假農民。像李寅,他的田本是路邊的良田,重劃後竟然成了遙遠的劣田。「日後,他原來的良田會被人蓋了工廠,大批的生意人會賺錢,但他卻被擠到一個偏遠的地方去。有沒有人來替他說話?沒有,……議會緘默了嗎?是的,有人不讓他說話,因為大家知道,任何的事都有人操縱。」宋澤萊描寫執行人員假公濟私的嘴臉是活靈活現的,所揭發的特權介入、農地變更為建築用地的圖利現象,頗能震撼人心。我們看到《變遷的牛眺灣》中地主的代表人物的背景,例如程噯,他是大地主的後代,「耕者有其田」政策使他的土地變小了。從這裡我們也看到農村中地主家庭的沒落。

三、結語

 宋澤萊用最淺顯易懂的文字、平鋪直敘而不繁複的技巧,描寫農村中平凡、普遍的人物,雖然他們有的有不平凡的遭遇,在情節結構上大都先點出時間、地點、環境狀況,然後再描繪記錄出文學家所見的「自然切片」。他的文學作品中所顯現的良心與社會的良心是值得重視的。對於七○年代前後的農村景象,除了宋澤萊外,林雙不、洪醒夫及詩人吳晟等也有生動的描寫,並且具有強烈的人權色彩。他們各以其優秀的文筆寫下了關懷農民生活的小說作品,讓我們看見了具體的社會、具體的生活以及具體的人所構成的歷史。宋澤萊早在鄉土論戰之前,對於農村的破敗早有覺醒,但這是他離開校園進入社會後的體悟。他的小說較具諷刺性,可惜有的作品過於滑稽,倒是《變遷的牛眺灣》較具寫史色彩。在進入二十一世紀的臺灣,我們盼望能有更多的作家,重新以另一種角度去關懷臺灣的農村,即使題材已經有所不同,農民的型態也已改變。誠如李敏勇所說:「當今的社會需要追求真實,透過文學追求真實、反映真實、報導真實。」(註2)我們希望在民智開放的民主臺灣,能夠有更多的作家深入去描寫臺灣農村的種種,作為農民的代言人。

 註釋
 1、參見宋澤萊,〈悲喜的人世間小書〉,《蓬萊誌異》序文,頁22。
 2、引自李敏勇,《戰後臺灣文學反思》,臺北,自立晚報,1983.3.初版,頁208。

[原載於第327期空大學訊]  (作者為台南中心面授教師)